第十五章 雷厲風行

　　“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面對問題，我們怎么辦？”余勝利將茶缸重重砸在臺子上：“等上級來解決？還是創(chuàng)造條件解決問題？大家都談談，說說嘛。”

　　應政委手放在臺子上一臉嚴峻，轉頭看看左右，這才開口：“我來說兩句吧，首先，我要做個檢討，作為政委，我沒有做到密切聯(lián)系群眾，沒有深入了解群眾，體察民情不夠直接，服務群眾不夠主動，排解民憂不夠及時，這有客觀因素，但最主要是主觀因素造成，開拓進取精神不足，工作缺乏力度，放松對自己要求，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樹立的不牢……”

　　會議室里的軍人正襟危坐，凝神注視著作檢討的政委，除了政委講話，會議室沒別的聲音，沒人敢左顧右盼，竊竊私語。

　　這是有關隨軍家屬的正事，哪個敢不用心？誰要是表現(xiàn)出一點不關心，傳出去就不用繼續(xù)干了。

　　至于正在滔滔不絕做著自我批評，深挖自己錯誤根源的政委。大家也就聽聽好了，誰都知道政委“病”了，不適應繼續(xù)在邊疆工作，正申請調回內地，以前政委還關注下家屬就業(yè)，現(xiàn)在？他還哪有那個心思？只是既然在這個位置上，作為委員會日常工作的主持者，他要不說兩句，到時候會議記錄送上去，相信一定會給領導留下深刻印象，到時候檔案里記上一筆也不是不可能。

　　“……主任說的辦工廠，我是堅決支持的，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我們這支部隊追溯歷史，要追溯到南泥灣時期，當時鑒于反動派對我們進行封鎖，為了戰(zhàn)勝困難，渡過難關，繼續(xù)堅持長期抗戰(zhàn)，毛委員在抗大干部晚會上講話，就做出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指示，在根據(jù)地開展了轟轟烈烈大生產(chǎn)運動，我們部隊前身在南泥灣，就是大生產(chǎn)運動一面旗幟！抗戰(zhàn)勝利前夜，在抗戰(zhàn)即將勝利時，毛委員又在《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的時局和我們的方針》中，明確指出，我們的方針要放在什么基點上？放在自己力量的基點上，叫做自力更生……最后，我再次表態(tài)，我支持主任意見！”

　　等政委說完，一個小時已經(jīng)過去，時間快要趕到飯點了，可大家還沒表態(tài)完。

　　楊澤明身子前傾，言簡意賅：“支持。要有問題，我愿意跟主任一起承擔責任?！?p>　　聶萬章摘下軍帽，抓了抓頭發(fā)，他不想表這個態(tài)，可不說話是不行的。

　　他夫人已經(jīng)在天山百貨大樓上班，先當營業(yè)員，今年又當了采購部副經(jīng)理，收入還可以，還有點小福利，這次解決隨軍家屬就業(yè)問題，跟他沒什么關系?？煞磳?，那些家屬還沒工作的會怎么看他？會不會覺得他私心太重？要那樣自己工作還怎么開展？

　　問題很明顯，不解決不行，但表態(tài)，風險太大，萬一失敗了，現(xiàn)在支持的沒一個能逃過打板子，一頓板子下去，以后升遷肯定受影響。

　　“這個……”聶萬章吭哧兩聲，組織下語言慢慢道：“我們已經(jīng)有服務社了，是不是還要再辦工廠？當然，服務社解決不了幾個名額，辦工廠是好事，能容納更多人，但是，同志們，我們是軍人，不是廠長，不是車間主任，也不是商業(yè)部門領導，這個，東西生產(chǎn)出來怎么賣？國家是不是收購？這都是問題，當然，我不是反對辦工廠，畢竟辦工廠是好事嘛。但是我們要把困難考慮清楚，可不能再盲動了?！?p>　　車轱轆話繞了一圈，聶副政委最后也沒說自己是支持還是反對，算是投了棄權票，兩不得罪。

　　政治處匡主任認真看著余勝利：“解決隨軍家屬就業(yè)問題，已經(jīng)刻不容緩。只是余主任，服務社已經(jīng)每個月要站里貼百來塊錢，十七人的工廠啊，這錢貼起來可比服務社厲害多了。水費電費原料工資，真要辦了，她們能承擔起來？聶政委剛才說得也是現(xiàn)實問題，我們都沒企業(yè)管理經(jīng)驗，家屬更沒有，這工廠辦起來，誰來管？怎么管？”

　　余勝利舉起茶缸，喝了口里面的茶：“我再補充兩句，對辦好這家工廠，我很有信心，辦工廠的資金，我的意見是站里出一點，我去上面化緣一點，在養(yǎng)活自己之前，站里可以借他們一些，工廠要是產(chǎn)生利益，除了上繳國家，剩下的要優(yōu)先償還站里。至于企業(yè)管理，聶政委?！?p>　　聶萬章有不好的猜想，還是硬著頭皮：“在?！?p>　　“廠長我兼著，你家婆娘不是在百貨大樓，她有商業(yè)經(jīng)驗，可以讓她到廠里當個副廠長，主管銷售?！?p>　　“是，我會做小李思想工作?！?p>　　聶萬章只覺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得！好好的全民所有制干部，一轉眼就變集體企業(yè)干部，這身份，家里夫人肯定是不干的，可跟主任頂嘴拒絕，聶萬章也不敢。

　　余勝利沒管聶萬章那死了老娘的苦臉，自顧自道：“那么舉手吧，飯點到了，早點決定早點吃飯。我們舉手表決下，同意辦工廠的請舉手?！?p>　　齊刷刷一片。

　　從會議記錄上來看，這是個重要的會議，是個團結的會議，勝利的會議，在穩(wěn)定軍心上，具有里程碑的會議。

　　“勇勇，伯伯可是把寶都壓在你身上了?！?p>　　從首都回來，余勝利心情大好，抱著楊宕勇，用胡渣好好地蹂躪了下他的小臉蛋，樂呵呵開著玩笑。

　　楊宕勇說用羊絨衫從國外賺錢，打開了余勝利一扇窗。

　　余勝利知道羊絨衫很值錢，國內都沒有賣，所有的產(chǎn)品全部銷售往國外，首都羊絨制品公司，生產(chǎn)的羊絨衫還作為國禮贈送給外賓，可見羊絨衫之珍貴。

　　邊疆就是羊絨衫原料主要產(chǎn)地之一，而且因為邊疆冬季寒冷，夏季早晚溫差大，光照強，多風沙，早就了邊疆羊絨絨細、絨長、光澤度好的特色，只是因為生產(chǎn)廠家有限，邊疆生產(chǎn)的羊絨大多以原料方式出口創(chuàng)匯了。

　　余勝利知道就在今年，全國首批邊疆第一家合資企業(yè)成立，這家企業(yè)就是生產(chǎn)羊絨制品，可見羊絨衫在國外還是很有市場的。

　　羊絨衫有市場，只是生產(chǎn)銷售上有問題，但面對這些問題余勝利會怕？怕困難還當什么領導！

　　有困難無非解決困難。

　　生產(chǎn)用地？通訊站當時建立時圈了老大一塊地皮，本來生活區(qū)要建些住宅，現(xiàn)在要建廠了，無非從原先預留的地里劃拉一塊出來做廠房。

　　人員培訓？剛好毛紡廠有事求到通訊站門前，不就是借用大禮堂嘛，借給他！再和毛紡廠建立軍民共建關系，讓毛紡廠代培一下員工，再解決下技術支援。

　　生產(chǎn)設備？進口的太貴重，還是國產(chǎn)的吧，無非是效率不高，生產(chǎn)的品質沒人家好。可那些需要就業(yè)的家屬又沒幾個人，要那么高效率干什么，能讓這些家屬有工資拿就不錯了，至于產(chǎn)品品質，無非人家賣十塊錢，我賣五塊錢，還擔心賣不出去？

　　出口要批文？這需要跑首都找首長了，首長當過邊疆領導，還曾經(jīng)是建設兵團首長，對邊疆還是有感情的，對邊疆的部隊更有感情，順便，連原材料也能找首長統(tǒng)籌下，兵團那些牧場出產(chǎn)的羊絨可以首先支援自己，剩下的再出口嘛。

　　……

　　建個工廠不容易，余勝利這些天把通訊站日常事務都委托給幾個副主任副政委，政委？政委“又”住院了，聽說要到沿海地區(qū)療養(yǎng)，哪有時間管站里事情？

　　風風火火闖了一圈，為了建個廠子，余勝利拍了幾次桌子，夸了無數(shù)?？冢废虏簧偃饲?，最后，還讓首長出面，幫他給有關部門聯(lián)系，這才將一堆批復拿了回來，同時又從軍區(qū)搞了一筆資金。

　　只是和資金一起到位的，是原本設想的十來人小廠不得不擴大了，設在站里的廠子也不得不搬出去。

　　軍區(qū)給資金是需要條件的，條件就是幫軍區(qū)解決隨軍家屬就業(yè)問題，迪城作為軍區(qū)總部所在地，部隊當然不少，邊疆又不是重工業(yè)地區(qū)，沒那么多企業(yè)用來安置人員，軍區(qū)負責安置隨軍家屬的干部，為了解決家屬就業(yè)，不知喝了多少酒，薅了多少頭發(fā)，最終也沒解決多少，這次好，通訊站要辦工廠，人家發(fā)現(xiàn)機遇臨門，一家伙把百多名家屬給余勝利送了過來。

　　街道也為待業(yè)人員發(fā)愁，街道辦的紙糊廠開一天停兩天，賺的錢連工資都發(fā)不出，還需要街道補貼，新增的就業(yè)人口沒地方安置，這次一看街道內有新工廠建設，很積極的跟站里聯(lián)系，大方的送出一塊地皮，條件就是幫街道解決幾個就業(yè)指標……

　　最后一統(tǒng)計，為了安置站里十七個隨軍家屬，最后招收的工人卻有一百六……

　　余勝利也很無奈，軍區(qū)臉面太大，拒絕不了，地方有困難部隊也要幫忙，推之不管太不像話，反正虱多不咬債多不愁，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工廠先辦起來再說。

　　在首長關心下，各方很支持羊絨衫廠建設，軍區(qū)出錢，街道出地，市里幫忙協(xié)調水電保障，白水的建設兵團牧場也答應將山羊絨優(yōu)先提供給廠里，那可是二十萬頭山羊，年產(chǎn)羊絨四十五噸。

　　從1980年10月決定上馬羊絨衫廠，到1981年8月建成，試生產(chǎn)出第一件純羊絨衫，時間過去了十個月，這速度也就比合資的天山毛紡廠慢，可那可是舉國矚目的合資企業(yè)，這個真沒法比。

　　生產(chǎn)的第一批羊絨衫一下線，余勝利就高高興興捧著羊絨衫坐飛機去首都，向首長匯報喜訊了，順便再在首長秘書陪同下去了趟輕工業(yè)部，就生產(chǎn)的羊絨衫參加五十屆廣交會，跟輕工業(yè)部進行接洽。

　　部隊下屬企業(yè)，不像擁有自營進出口權的合資企業(yè)，要出口就要有婆婆，有出口權的輕工業(yè)部就是羊絨衫廠婆婆。

　　自己出口？先不說你沒資格，你就是有資格，那些海關、商檢、銀行、外管局、稅務部門……一堆事情等著你，一趟流程下來，腿也能給你跑斷。

　　余勝利只是想給站里家屬找個拿工資的地方，又不是想給單位發(fā)財，就算賺了錢，那些錢也留不住，既然如此，何必費心費力搞什么自營進出口權？

　　輕工業(yè)部下面有專門負責輕工業(yè)產(chǎn)品進出口的中輕總公司，那是國企，不會坑人。

　　事情順利，余勝利自然高興，覺得不必再為軍屬就業(yè)煩惱，等工廠走上正軌，他這個廠長就可以卸職，一心當他的通訊站站長——兼?zhèn)€廠長太累，不到一年的時間，他不知道開了多少協(xié)調會，求過多少人，拍過多少桌子。

　　余勝利高興，楊宕勇更高興，這個廠子最早可是他提議的，說起來也有一份他的功勞，只是除了余曉燕，沒人愿意承認。

　　“伯伯，廠子都好了？”

　　“好了?！庇鄤倮俑薪患骸翱煲荒炅?，總算完成了，跟中輕公司說好了，我們參加秋季廣交會，到時候人家給我們個展臺，等合同談下來了，呵呵……”

　　“參加廣交會嗎？”楊宕勇心里先是一喜，接著又是一動，開口求道：“伯伯，那我們的產(chǎn)品我能不能先看看？”

　　余勝利哈哈大笑：“好的，伯伯今天就帶你去看看，你可是咱們站里小功臣哦?！?p>　　見父親拉著楊宕勇就要走，正在吃瓜的余曉燕急了，丟下西瓜皮跟了上去：“我也要去！”

　　余勝利眉開眼笑，一手拉著一個小的：“好的，丫頭也來?？纯茨愕疫@一年成果?！?p>　　下個月首長到邊疆來視察工作，通訊站與羊絨衫廠已經(jīng)列入首長行程，為了讓首長不遇到什么糟心事，明天，軍區(qū)與邊疆領導就要先來視察工作。

　　為了歡迎領導們到來，余勝利在離開首都前就打電話通知了廠里，工廠的機器現(xiàn)在都停了，這幾天讓毛紡廠支援的技術人員反復檢查設備，一定要保證車間干凈明亮，機器完好。

　　這些只是最起碼的禮節(jié)。等首長過來，上機操作的女工還要從毛紡廠借調一批過來，新人們毛手毛腳的，哪有老員工動作麻利，看得賞心悅目？到時候首長接見時，還要安排幾個車間主任扮演基層工人。

　　余勝利一邊拉著倆個孩子去廠里，一邊想著下個月首長來時接待事宜，首長到時候肯定是坐車過來，可你保不住首長會在中途下車體察民情。自己是不是先跟街道溝通下，那天讓派出所的民警和各單位領導干部保衛(wèi)人員在街上裝作路人？

　　部隊家屬比一般地方人員覺悟要高，新當上工人，不能上機給首長表演技術，這個遺憾，但能讓她們裝路人嘛，滿大街都是男的，看起來假了點，多幾個家屬就很正常了。

　　安保工作最重要，為了安全，該作假必須作假，你不重視，真出了什么意外事件，來個攔路告狀的，或者要求工作的，到時候上面榔頭一定會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