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入甕(二)
曲聽風(fēng)唰得一下面色慘白,好一陣才勉強(qiáng)鎮(zhèn)定下來,搖頭道:“我不信?!?p> 岑含心情復(fù)雜,忽然覺得當(dāng)年自己對洛飛煙的感情也許謝青山早已心知肚明,而他面對自己的時候,是不是就像此時此刻自己面對曲聽風(fēng)?他出谷前曾經(jīng)有自己定下三年后一戰(zhàn)之約,是不是也有那么些作一個了斷的意思?
曲聽風(fēng)見他并不答話,眼神忽然清亮了些,也凌厲了些,又道:“我不信!”
岑含回過神來,淡然道:“你若不信,可與我到藺家莊,到溪兒面前去求證。來這之前我已經(jīng)到莊上遞了拜帖,向莊主稟明一切,如今我們兩情相悅的事,已經(jīng)不是甚么秘密?!?p> 這一聲“溪兒”便如一把誅心的刀,曲聽風(fēng)的身子禁不住顫了顫,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顫了起來:“憑甚么?我對藺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鑒,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男子及得上!只要她開口,曲某愿為她做任何事情,甚至去死!你能么?為什么會是你?”
岑含笑得有些蕭索:“以前我曾為了一個人去死,可惜沒死成,才明白原來活著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所以今時今日,我只愿意為了她好好活著。甚么是情?兩個人動情才是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甘同苦,同生同死;一個人動情,不過是執(zhí)念,你苦戀她一生,而她只能用這一生的愧疚來回報你,又是何苦?”
這世上有的是各種各樣的癡人,畫地為牢易,想要再走出來,卻難如登天。
曲聽風(fēng)搖搖欲墜,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勉強(qiáng)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岑含心中悵然,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深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大踏步而去。
這一路回到醫(yī)館,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南宮翎,也不是鐘離嘆,而是揚崇義。
揚崇義笑道:“我這算不算是三顧茅廬?”
岑含忽然覺得這話味兒不太對,但一時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對,便道:“楊兄來了多久了?有何貴干?”
“也不過半個時辰,專候兄臺大駕。”
岑含開門見山道:“甚么事?”
揚崇義微微一笑,道:“我是想來問問,以今時今日的局面,岑兄是否已經(jīng)可以算是和我們同仇敵愾了?”
“楊兄想說甚么?”
揚崇義笑容不變:“實不相瞞,兄弟前陣子出了趟門,這幾日才回來,一打聽當(dāng)真是吃了一驚。岑兄真是不動則已,一動便要驚天動地,不僅挫敗了‘天下’的四名高手,破了對方的美人計,更是兩救藺小姐,贏得佳人芳心。聽說這幾日向莊主攤牌了,看來是好事將近,兄弟真是要恭喜了?!?p> 岑含輕描淡寫道:“這話現(xiàn)在說還太早了?!?p> 揚崇義繼續(xù)道:“現(xiàn)如今,岑兄為了藺小姐可說是已與‘天下’正面開戰(zhàn)。既然如此,何不加入我們?有足下與家叔兩大高手坐鎮(zhèn),加上江湖同道萬眾一心,必能打敗強(qiáng)敵,還大家一個安寧。”
岑含沒想到他竟還想著要拉自己入伙,不禁大為頭疼,嘆了口氣,道:“多謝令叔美意,不過怕是要辜負(fù)你們一番好意了?!?p> 揚崇義不解道:“為何?即便不是為了武林除害,岑兄也是和我們面對著同一個敵人,聯(lián)合起來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么?”
岑含道:“我單打獨斗慣了,不太喜歡去依靠別人,況且我雖不加入你們,也不代表不能相互幫襯。以貴方消息之靈,我若遇襲,你們即便當(dāng)時無法察覺,也起碼能在我遭遇不測之前趕到,反之你們遇襲,騰出一個高手趕來給我報信想來也不會是太難的事情。這么一來,不論哪種情況,到最后都有能力形成里外合擊之勢,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揚崇義愣了半天,才搖頭道:“這么一說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此舉終究還是太過冒險,也易陷于被動,而且以寡敵眾更易帶來傷亡。多一分傷勢便折一分戰(zhàn)力,總不如大家統(tǒng)一號令、一起行動來得穩(wěn)妥。”
岑含微笑道:“我剛剛說的也不過是一種假設(shè),倒也不必過于擔(dān)心。畢竟若是要對方貴方或是我,沒有集中想當(dāng)?shù)母呤指巨k不到,這么大的動靜要想瞞過咱們,怕是有些癡人說夢,反之如果小打小鬧,則根本無關(guān)痛癢。再者,真到了那個時候,貴方想來不會太擔(dān)心自己,但我變實際也并不是需要擔(dān)心,進(jìn)了這嘉興城,便在官府眼皮底下,江南終究不是北方,老百姓過慣了太平日子,一旦動手出了人命案子都會變得很扎眼。放眼普天之下,還沒有哪個江湖勢力在對上官府的時候真能占到便宜,而這一點,怕也是當(dāng)初那四個高手來我這兒時,會提前對四周居民下藥的原因?!?p> “若是他們收買了官府呢?”
“這你就想多了。吳越王近在杭州,這里若出個大命案,誰能擔(dān)保不傳到他耳朵里。怕是這全嘉興的官員,都沒有膽子拿這件事去賭,畢竟銅錢再好總不如官位好。”
揚崇義皺眉道:“我總覺得還是不太穩(wěn)妥。”
岑含緩緩道:“這世上何曾有過真正穩(wěn)妥的事情?”
揚崇義無奈,只得就此打住,心不在焉地聊了幾句后,便起身告辭。岑含送他到醫(yī)館門外,看著他走出街口,正要回屋,忽然整個人不動了,像是確認(rèn)了一下,繼而面露驚喜之色,一轉(zhuǎn)頭,目光鎖定在左側(cè)巷口。
只見巷子里緩緩走出一個人,這人年紀(jì)與自己相當(dāng),面白無須,身形挺拔,一雙眼睛看上去不大,卻透著獨一無二的清澈與純粹。
這種純粹,在岑含認(rèn)識的所有人里,只有一個人有。
那人已然感受到了岑含眼中的暖意,因為他的眼中此刻也有同樣的溫暖。這種溫暖之中是肝膽相照的默契,更是老友重逢的喜悅。
“你怎么來了?”
樂心撇了撇嘴,笑道:“這得怪你。你這么一走,老子的官也當(dāng)?shù)貌坏脛?,索性也甩手不干了,就是你這地方寫得還是不清楚啊,叫我一頓好找?!?p> 岑含感動之余,不由有些意外:“陛下沒攔你?”
樂心嘿然道:“他現(xiàn)在每天都忙著聚斂錢財,上臺唱戲。連朝都懶得上,那還有空管我?”
岑含喟然道:“不想一代兵家墮落至此?!?p> 樂心嘆道:“就當(dāng)是以前瞎了眼吧!還真以為跟著他能建一番不世功業(yè),現(xiàn)在看來都是狗屁。算了,咱們半年多沒見了,提他作甚!”
岑含點頭,轉(zhuǎn)而道:“那擎蒼和蘭兒可還好?”
“還算不賴,擎蒼和咱們不同,畢竟成了家,不能屁股一拍就走人。而且他也沒死心,如今隱忍本分,對伶人宦官也禮敬三分,日子過得算是波瀾不驚。我走之前他跟三哥書信往來頗多,說是想設(shè)法外調(diào)到嗣源將軍麾下去?!?p> “哪個三哥?從珂兄么?”
“嗯?!?p> 岑含沉默片刻,道:“他倒是真能忍?!?p> “可不是么?我就忍不了?!?p> “我也忍不了?!?p> 二人頓了頓,久違地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