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如雷震（三）
岑含微一冷笑，輕輕飄了下去，只片刻便已到那人身前兩丈處。
鬼面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點頭道：“不錯。”
岑含平靜道：“甚么不錯？”
“武功不錯，招招致命，能讓我騰不開手去殺李嗣源。機變也不錯，一邊與我纏斗，一邊還能出聲示警，設(shè)法合圍?！?p> “你也不錯，換作旁人也想不到我這嘯聲中還有甚么別的用意。而足下的‘五行絕命手’也是駭人，朱麒跟你比起來，簡直都不能算是練過這門功夫?！贬闹胁o懼意，但身上卻爬滿了雞皮疙瘩。
這人好像不管在甚么時候，甚么地方，用甚么語氣，身上的殺氣都重得匪夷所思，叫人哪怕一瞬都不能放松。
鬼面人的聲音波瀾不驚：“他本就沒有練到家?！?p> “是啊，若練到足下這步田地，又何需用毒？”岑含頓了頓，繼續(xù)道，“你便是‘神佛皆殺’罷？”
當年朱麒第一次顯露“五行絕命手”時樂心便說過，這功夫是以毒氣循經(jīng)，專噬五臟，陰毒無比，然則以今日所見卻非如此。這功夫其實是以五種內(nèi)在變化專破五臟氣機，用勁隱秘，防不勝防，可說是十分高明的功夫，比之使毒強了何止千百倍。
鬼面人根本沒有回答岑含的問題，沒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岑含自然也沒有追問，漫不經(jīng)心道：“卻不知另一門功夫又是甚么名堂？”鬼面人方才與自己交手，總共用了兩種功夫，一種是專攻內(nèi)臟的“五行絕命手”，而另外一種則截然相反，打外透內(nèi)，專傷筋骨，霸道至極。
“天經(jīng)地緯拳?！?p> “好名字?！?p> “你還看出了甚么？”
“你對自己很有信心?！?p> 鬼面人抬頭望天，道：“你很像一個人?！?p> “誰？”
鬼面人平靜道：“孫羽。”
岑含眼中的殺氣又在積聚：“我不應(yīng)該像他？”
“你應(yīng)該后悔自己像他！”
岑含冷笑。
“因為孫羽已經(jīng)死了?！惫砻嫒说穆曇糁袥]有半分情感。
岑含不由瞇起了雙眼：“所以你覺得我也會死？”
鬼面人冷笑道：“你們豈非都是一樣的到處都是破綻?！?p> “破綻？”
“一個人有多少想保護的人，就會有多少破綻，每一個都足以致命?！?p> 岑含額頭上忽然滲出了冷汗。
鬼面人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走得極輕，又仿佛極重。
“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沒有決生死一說，能決定的從來都是我甚么時候想讓你死。你說這是不是很有趣？”
岑含面沉如水，含在眼中的殺氣越發(fā)幽冷。
但鬼面人顯然已經(jīng)感受不到，因為他已走遠。
岑含定了定神，轉(zhuǎn)身回到城內(nèi)，才發(fā)現(xiàn)那兩個被鬼面人擲向自己的士卒竟然已經(jīng)斷氣，不由心里又罩上一層陰云。匆匆向李嗣源稍作匯報，便回到自己住處。
這一覺注定睡不踏實，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不知不覺已到天亮，腦中尚自隱隱作痛，無奈有兩個人卻來得很早。其中一個自然是樂心，人還在門外，笑聲便已透門而入。
“昨晚如何？聽說收獲不小??！”
岑含不答，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了下去，感覺人清爽了些，才道：“來了個了不得的人物。”
樂心眼睛一亮，道：“甚么大人物？能讓你用‘了不得’這三個字。”
岑含苦笑：“‘神佛皆殺’，夠不夠大？”
樂心一驚，脫口道：“真的是他？”
岑含嘆道：“如假包換。這人身上的殺氣重得離譜，便是站著甚么都不做，都叫人止不住地頭皮發(fā)麻?！?p> “但你昨夜與他交手卻分毫未損，至少說明他的武功并沒有比你高明太多，或者并不比你高明?！睒沸哪抗庾谱?，敵人雖強，但岑含卻不是別人。
岑含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道：“算是吧。”
樂心緩緩道：“但你卻有心事。你在擔(dān)心甚么？”
岑含一怔，低頭不語。
“他在擔(dān)心我們?！贝鸬娜瞬皇轻蠈m翎從屋外進來，不早不晚正好趕上這一問。
“我們？”
南宮翎點頭：“自然是我們。若論單打獨斗，這世上可還有誰能讓他退縮？”
樂心恍然：“但是要打敗一個人，卻不只有單打獨斗這一種方法。”
“我們面對的是‘冥府’?！蹦蠈m翎說得很平靜，但誰都聽得出來這平靜之中的覺悟，“何為‘冥府’？沒有原則，不擇手段，一切只為摧毀和殺死一個人，這就是‘冥府’。而在我們之中，除了岑含，沒有人在‘諸子六仙’面前有反抗的能力?！?p> “所以我們都是岑含的弱點?！睒沸淖旖浅镀鹨粋€微小的弧度，卻帶著深深的嘲弄。
南宮翎當然知道這嘲弄并不是針對自己。
樂心忽然笑了，道：“你沒有弱點?！?p> 岑含一怔，驟然抬頭。
“你沒有弱點?！蹦蠈m翎重復(fù)了一遍，也笑了。二人的笑容都很燦爛，也很決絕。
岑含的心在往下沉。
“你們想干甚么？”
樂心悠然道：“甚么都不干，若我們落入那人手里，你只管考慮如何殺敵便是。我們只會成為你的助力，不會成為你的包袱?！?p> 岑含脫口道：“不行！”
“你我易地而處，你也會一樣這么做，是不是？打仗本就是要死人的，倘若死得其所，豈非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樂心打斷道，臉上的笑容依舊是那么燦爛。
南宮翎也是一樣，樂心搶在前頭把話說了，但這又有甚么關(guān)系呢？
南宮翎甚至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的歸宿。一個罪人的歸宿。
岑含忽然覺得自己已被這兩人逼入了絕境，咬著牙，身子止不住抖了起來。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在一年前自己還在經(jīng)歷著，生不如死地經(jīng)歷著。
岑含只覺眼前一片模糊，仿佛依稀看見那一襲飄然出塵的白衣。
若有來世。
樂心轉(zhuǎn)頭對南宮翎道：“不過這回只怕你要失望?！?p> 南宮翎道：“甚么？”
樂心笑得沒心沒肺：“因為比起你，我覺得那人會更想抓我來當這個人質(zhì)。他大概死都不會想到，這個掌握在手中的人質(zhì)，會成為自己唯一失算的地方，這豈非很有趣？”
南宮翎沒法反駁，這群人里，若論誰對岑含最重要，必然是樂心。
“誰他娘的要等來世。”岑含輕笑道，笑得有些滲人。
二人被齊齊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說得一怔，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他。
但岑含的面色早已恢復(fù)平靜，只聽他道：“把蘭兒和擎蒼也叫來罷，有些話現(xiàn)在不得不說清楚。眼下擺在咱們面前的是一場豪賭，贏了，大家都活著，輸了，便唯有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