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緒才被裴紀給訓了一通,又在裴義直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是,里里外外他就不是個人。
虧得裴紀在旁看足了戲,好心地勸和了幾句,不然他就真得跪一晚上了。
雞未鳴,天未亮,裴緒頂著大清早的涼風,出來轉轉。沒成想有人起得比他還早。
“起得挺早啊,今兒應是大晴天,你看天上沒閑云,是個好天啊?!?p> “大哥?!?p> 他一大早就覺得晦氣!見了裴紀,免不得費許多口舌。
“廚子不知道上哪弄來了水晶龍鳳糕,我看著還好,要不要去嘗嘗?”
又是水晶龍鳳糕,接二連三的事后他早吃膩了,“我討碗面就行了,今兒朝議,吃多了怕脹。”
“朝議?那事還真多了?!?p> 一有廷議,定爭執(zhí)不下,無休止的喧鬧后,也沒個準話。
“原昨晚去用功了啊,說了幾句就悟了個透徹。佩服,佩服?!?p> 裴紀的話明褒暗諷,話不帶刺就不是他了。
“謝閣老奉旨監(jiān)修國史,都還順利吧?!?p> 他手持折扇,邊走邊扇風,“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反正事事都有定規(guī),跟著宰相屁股后走,就不怕翻船?!?p> “父母上了春秋,大哥也該多回來看看?!?p> 裴緒次次見他,都苦口婆心勸他多住幾天。賈夫人天天在他耳邊念叨,日日下來,他承受不起,所以見了就催。
“噯,看你在家什么樣,以后我在家就什么樣。都是從小被訓過來的,我也怕嚴父母,巴不得遠遠躲開呢?!?p> 裴緒心道他來了,興許就能少受點氣。勸道:“爹娘天天念你,你不回來,又該罵我不會說話了?!?p> “噯,哪日得了閑一定孝敬父母?!?p> 裴緒聽了此話立即泄了氣,自是氣極反而沒氣可出了。
五更曉色欲曙天,天明時分了。
“晚了,晚了。說了會兒話,耽誤了時辰。吃了飯,就該去議事了?!迸峋w被天天喋喋不休的磋商,弄得昏頭昏腦。加上還得屬文字,一時又恐想不出寫的,驚得脊背生涼風。
裴紀笑道:“你找機會告假吧,來秘書省做個校書郎,那比中書舍人清閑的多。”
又拿他開心,“算了,該吃飯去了?!?p> 早飯裴緒吃的不多,茶抿了小口。心已經(jīng)飛到朝堂上了,想著相公們派的催命似的雜務,他頓然頭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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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丹和蕓兒相視一笑,“姑娘醒醒?!?p> 她睜眼笑道:“你們回來了?!?p> “東西已經(jīng)送到了,先生說您寫的好,堪比外面的舉子。”
菀昭微笑:“你這張嘴啊?!?p> “您畫的是花鳥啊。”蕓兒指著栩栩如生的雀兒。
左不過是富態(tài)艷麗的牡丹,配上靈動的展翅欲飛的鳥雀。
“是,隨便畫幾筆?!?p> 她從前畫這些,不過是嫌自己活得無趣,消遣消遣。后來畫得好了,博別人一笑罷了。
“蕓兒,先前我畫的海棠,你拿去給羅姨娘吧?!?p> 流丹吃驚,“給她?”
“上次我看她房里掛著幅字,就想她會是喜歡字畫的人了?!彼Φ?。
蕓兒懂了意思,“嗯,等我去了就拿給她?!?p> “這幾日姑娘別去了,聽說羅姨娘小月后就患了病癥,小半月沒見人了?!?p> “小半月了啊。”
她也有小半月沒出門了,能尋了個清凈也好。事事都料理的好,無需她多心操持。
“替我去看看她吧,再著人送點山參給她吧,要什么藥,只管來問吧?!?p> 流丹回了句?!笆??!?p> “對了,上回我再案上看到張?zhí)樱恢朗悄膫€小廝送來給姑娘的,就收到我這了?!比魞盒Φ?。
箋上寫著的是庾子山的《鏡賦》:
天河漸沒,日輪將起。燕噪?yún)峭酰瑸躞@御史。玉花簟上,金蓮帳里。始折屏風,新開戶扇。朝光晃眼,早風吹面。臨桁下而牽衫,就箱邊而著釧。宿鬟尚卷,殘妝已薄。無復唇珠,才馀眉萼。靨上星稀,黃中月落。
鏡臺銀帶,本出魏宮。能橫卻月,巧掛回風。龍垂匣外,鳳倚花中。鏡乃照膽照心,難逢難值。鏤五色之盤龍,刻千年之古字。山雞看而獨舞,海鳥見而孤鳴。臨水則池中月出,照日則壁上菱生。
暫設妝奩,還抽鏡屜。競學生情,爭憐今世。鬢齊故略,眉平猶剃。飛花塼子,次第須安。朱開錦蹹,黛蘸油檀。脂和甲煎,澤漬香蘭。量髻鬢之長短,度安花之相去。懸媚子于搔頭,拭釵梁于粉絮。
梳頭新罷照著衣,還從妝處取將歸。暫看弦系,懸知纈縵。衫正身長,裙斜假襻。真成個鏡特相宜,不能片時藏匣里,暫出園中也自隨。
邊角寫了落款:弘徽。
是哪個人替他傳了信吧,捎了這不倫不類的信箋。明面寫的是明鏡,其實另有所指。
菀昭看了那信箋上的文字,“是哪個人抄的吧,抄的是篇賦。只是,有心人偏寫無心話罷了。”
流丹不通文墨,看不懂上面的字?!百x?那為何給姑娘?”
其實不看落款她也知道,定是裴緒寫的。寄錦書以敘相思意,可巧的是他的心思妙,偏生找了這篇。
心里只想未出閣要避嫌,胡亂收了。
“無事,想是哪個人無事抄了庾子山集,遺落了這張,才到了我這。等哪天我還給他?!陛艺阎a了句。
流丹說:“您親自去還?找的著人嗎?”
“因我知道是誰寫的,所以還的了?!?p> 菀昭神態(tài)閑適淡淡地說。
數(shù)日后的生辰過得平淡而無味,匆匆?guī)字丫?,坐坐就散了。怡園以前人丁稀少不假,現(xiàn)在也沒多熱鬧。原想著娘兒們能會一場,誰想到老夫人又病了,總不能聚一聚如愿。
及笄禮定在幾日后的吉日,是在家廟里行禮。前世她的及笄禮繁瑣不堪,又拜又走,反復多次,轉的她頭暈。
要么是婦人念《女史箴》:“婦德尚柔,含章貞吉;婉嫕淑慎,正位居室;施衿結褵,虔恭中饋;肅慎爾儀,式瞻清懿?!?p> 要么高聲吟頌祝辭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p> 她舉止有典有則,再蓮步緩緩出房向賓客大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