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相關人等……已經(jīng)在大理寺了。”韋繼堯恭聲回答,陛下會不會覺得宣陽公主先斬后奏太過胡作非為?
“大理寺這件事上倒是雷厲風行,甚好?!背砂驳劭匆谎塾豪瑁p描淡寫地遮掩過去,他不用想也知道這是雍黎的手筆,不過未經(jīng)審訊私自扣押確實有違法制,他此刻把事情歸在大理寺身上也是保護雍黎不被御史彈劾的意思。
韋繼堯是聰明人,識趣地默認了。
“既然人已在大理寺,便帶過來吧?!背砂驳鄣_口,這件事既然已經(jīng)提交了狀紙證據(jù),由大理寺和京兆府審理原野合情合理,但她想著雍黎的話,還是盡早解決的好,畢竟年關將至,拖到年后實在也麻煩。
雍黎上次見齊湯是因為宣州的事務,大約也有一兩年了,那時便覺得這人精明老練,不是清正之人,當時想著中央下放的官員一向是皇帝陛下做主,想來成安帝也有考量,便沒有多插手。豈知到如今,這人果真成了不折不扣的貪瀆梟獍之輩。
齊湯方被人押送進來的時候神色有些頹靡,乍一見到成安帝,頓首哭訴,“陛下,陛下……您要為臣做主?。⌒柟魇奄F仗權,縱容屬下,私自扣押朝臣,此有擅權之嫌,請陛下明察,還臣公道?!?p> “齊大人?!庇豪柁D身微微垂首看著伏跪在地上的齊湯,語聲冷凝,“本宮做事向來不顧后果,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本宮千里迢迢請齊大人來京,只是有些話想當面問問清楚,想來陛下在上,齊大人也不會有所隱瞞。”
“公主所言,臣不明白?!饼R湯目光一閃,語氣冷靜。
“不明白啊……”雍黎慢慢拖長了調子,很是隨意地語調,“沒關系,那就麻煩韋尚書多費些口舌給齊大人逐一說道說道吧?!?p> 不知是早有準備,還是從宣州到定安這一路上盡用來找借口了,面對控訴,齊湯一條條抵賴地滴水不漏,“至于控訴微臣滅村屠戶一條,更是冤枉,簡中村如今已毀于大水之后的泥石流,水災之前這村子是什么境況早已不得而知,如今這一指控,豈不是欺臣無以找尋證據(jù)自證清白?請陛下明鑒?!?p> 雍黎原本只是看著,但看看時辰發(fā)現(xiàn)已近巳時,著實不想再與他耗時間,“齊大人沒有證據(jù)自證清白,本宮手邊卻另有兩封證據(jù),還請齊大人繼續(xù)辯駁?!?p> “齊敏仁?!庇豪铔]有看齊湯慘不忍睹的臉色,而是叫了跪伏在齊湯身后的他的長子,“抬起頭,看看本宮!”
齊敏仁早在方進大殿的時候就注意到雍黎就是那日撞破他帶兵屠殺簡中村后被他追殺墜崖的那個人,驚異之后驚惶更甚。
“殿,殿下……”
雍黎笑得很溫和,語氣卻不怎么溫和,“本宮一直記得那日崖上,齊公子微風凜凜的威脅。怎么?今日如何這般作態(tài)?”
“殿下說笑了,微臣此前從未見過殿下,今日是第一次見到您?!饼R敏仁干脆來個抵死不認。
“哦?”雍黎不緊不慢,只是微微拖長的慵懶語調卻讓齊敏仁心下大驚,她笑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齊公子左手腕上有一枚銅錢大小的痣,且有一條三寸長的疤痕從那痣上橫亙而過?”
“是,是又如何?”
“那疤痕均勻細長,不是尋常刀劍會造成的中間厚兩側窄的形狀,造成那疤痕的劍名叫卿姜,是鑄劍大師清江親制,普天之下只有那么一把?!庇豪枵Z速不快,一字字說得清晰。
“卿姜?”成安帝問,“鳳歸,這把劍不是在你手里嗎?”
“是。”雍黎看了眼臉色突變的齊敏仁,微微一笑,“這把劍在我手里,而齊公子腕上的那條疤痕也是我的卿姜留下的?!?p> “原來是殿下,臣眼拙方才未認出殿下?!彪y得的齊敏仁如此迅速地鎮(zhèn)定下來,甚至還帶著寒暄的笑意。
成安帝皺眉,冷聲,“這是怎么回事?”
“陛下,那日臣奉父親之命查看簡中附近三村的受災情況,路遇殿下主從十數(shù)人與人圍毆,對方盡亡,臣當時并未識得殿下,只按制欲帶回查問,誰知遭到反抗,手下的人不知輕重無意傷了宣陽公主?!?p> 齊敏仁這抵賴還倒打一耙的本事,雍黎覺得很是欽佩,“哦?原來是這樣,果然殘忍暴虐的形象更適合本宮?!?p> 滿殿訝然,宣陽公主這話什么意思?這是直接承認了自己草菅人命?這下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雍寒山也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心中有些惱怒,這些事雍黎從未跟自己說過。
“那么,見到本宮草菅人命的那日,簡中村可一切如常?”
“自然一切如常,只是那日雨大了點,我們離開不多久便發(fā)生了塌方,以致整個簡中村包括相鄰兩村盡皆被埋?!饼R敏仁皺眉,回答得卻看似滴水不漏。
“是嗎?”雍黎直直看著他,含笑又問了句。
齊敏仁被那笑意驚得渾身發(fā)毛,心內(nèi)不斷地打鼓,有些心虛地已開目光去,“自……自然?!?p> “很好?!庇豪铔]有再看他一眼,抬頭看向高居御座的成安帝,道,“陛下,另外兩個證據(jù),臣可以呈上了,請陛下御覽?”
她話畢,從袖囊里掏出幾張薄薄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似乎還有幾處相關職司加蓋的印鑒。
成安帝接過去仔細地翻看,雍黎卻已經(jīng)慢悠悠開口道,“這兩份證據(jù),其一是加蓋宣州府衙七印的簡中村南村民聚居地清淤發(fā)掘實況詳錄。村南十七戶人家共清理出尸體五十九具,而這五十九人并非死于山石泥流造成的窒息,而大多是一劍斃命。那么,請問齊公子,在塌方之前,滿村村民就已經(jīng)死于非命,這就是你說的一切如常?”
“陛下,冤枉,臣當時確實……”
“不急,我這邊還有一份證據(jù),齊大人和齊公子還是先聽完再喊冤吧?!庇豪柚钢赋砂驳凼种械哪寝?,示意他往下翻,“第二份是加蓋了我華陽府印鑒的官用火藥調撥記錄,上有總督府簽印和總督府從記得親筆簽押;以及簡中村附近土質巖層調查考錄?!?p> 眾人不解地看著雍黎,而成安帝卻越看手中的記錄眉頭越發(fā)深鎖,只聽得雍黎又道,“簡中村附近多古木,土質巖層粗實,本不會輕易出現(xiàn)此等災害,而此處之所以塌方,全因火藥帶來的劇烈爆炸。簡中村之災,并非天災,實乃人禍?!?p> “好,好得很!”成安帝氣急,連同之前的狀詞證據(jù)甩下了丹陛,看樣子似乎還帶了點內(nèi)力,他目光一轉卻見到雍黎話畢往旁邊一站看好戲的樣子,頓時有些惱怒,“宣州受轄于華陽,宣州總督不比其他州府,萬事還是你這個四州之主的責任?;鹚幒蔚戎仄?,向來控制嚴密,取用章程不能有減,他說調用你便給了?”
“宣州地脈特殊,山立水環(huán),夏日易發(fā)水災,冬日卻極易出現(xiàn)凌汛,非火藥不得通塞,宣州府取用火藥向來在中央有備案,齊湯一個宣州總督要取用火藥自然可名正言順,陛下如何怪罪到阿黎身上?再說,若這等小事也要阿黎親自簽押核實,她又如何能分身為上璋,為陛下您,解決陳國之亂,避免祈麟之禍?”雍寒山的言詞若用一般語氣說來或許還很平和,但他明顯是惱火了,語氣不太好,連往日刻意所為的君臣之禮也不顧了。
成安帝一滯,他顯然是明白這事的,只是素日演得習慣了,加之只有他親自提出來,才有輕輕放下的可能性,若是被御史彈劾出來,有心人再利用一番,又是一件麻煩事。
雍黎不以為意,似乎很悠哉地看她父王和舅舅針鋒相對,完全沒在意這件事的主人公其實是她自己,她目光一直清清淡淡,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緒。
“陛下,璟王所言不無道理,宣陽公主萬幾宸翰,華陽封地從屬官員上千,各州府郡縣事務自有專人負責,此等事情原也無需殿下親自做主,為惡作歹者既有心隱瞞,自然這些事也不會送到殿下案上。陛下言語質問是為百姓臣民,殿下必然心知,不敢有辯,但到底傷心。想必,陛下也不愿傷功臣之心,甥舅之情?!?p> 安鶴翼這話說得看似很公允,但言詞里卻有些刻意的提醒的意思,乍一聽來尋常,仔細琢磨卻又覺得這不該是安鶴翼身份立場能說的話。
“是朕偏激了?!庇邪产Q翼這段話御史臺恐怕也不會再在這件事上找雍黎的麻煩,成安帝安見目的達成,很平淡地開口,“國法之下,朕不愿良臣冤屈,也不使奸佞逍遙,齊湯,朕予你自辯的機會,你說吧?!?p> “陛下既然已經(jīng)相信這些所謂的證據(jù),臣無話可說。”齊湯很平靜地開口,卻什么也沒解釋,而是摸出質感很好地一張素布往上一托,道,“宣州地勢奇特,冬凌夏澇,水災頻繁,宣州都統(tǒng)之職本為民治水,保一州平安,臣在宣州數(shù)載,雖未有功勞,卻日夜不敢有怠,方地作此方略,雖未詳盡,然若能實施,可保宣州百姓免遭水害二十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