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抒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又是忍不住臉一紅,囁嚅道:“我......”
她不叫他“莊二叔”,還能叫他什么呢?叫莊大人?莊裴涇?莊大哥?唉,都不合適。若是當(dāng)著外人的面,那就更不好用這些稱呼了。
京里的人都知道,她當(dāng)初就是為了陪伴莊寄霜,才會到域園居住?。∷运恢备f寄霜叫他“二叔”,才是最合適的吧!
莊裴涇看出了她的為難,道:“我知道叫你一時改口估計很難,但至少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不要這樣稱呼我,行嗎?”
穆抒衍猶豫,一眼看到他真誠期盼的表情,最終還是輕輕點頭。
莊裴涇像是松口氣似的笑起來。他本想一鼓作氣,讓小丫頭干脆喚他的字,稱呼他守君,但想到不可操之過急,就先壓下這個念頭。慢慢來吧!近日也算是大有進展了。
莊裴涇將已經(jīng)放涼的茶水抿了一口,從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樣?xùn)|西遞給穆抒衍。
穆抒衍微微訝異,接過來一看,居然是一個精巧的符牌。
小小的一塊橢圓形青銅牌子,比手掌略小,暗青的顏色,握在掌中有沉甸甸的重量感。牌子厚約半寸,上面有一看就是新刻上的痕跡。除了頂端幾道簡練的曲線紋路,最引人矚目的就是刻在中間的幾排字,上面正中有兩個大字:“女戶”,下面并排豎著兩行,上書:“戶主:穆抒衍,廣南鄉(xiāng)君?!狈频淖钕露诉€有“石板胡同,槿園”幾個字。
穆抒衍驚訝極了,握了握手中的符牌,上面溫溫的,似乎還殘留著莊裴涇的體溫。她不禁眨了眨眼,再次看向符牌,似乎想確定這是不是真實的。
大寧有嚴格的戶籍制度,但戶主大都是男子,像她手中的這種女戶是極少發(fā)放的,即便是一些不得已孤身過活的女子,也輕易不會發(fā)放這種承認單獨戶籍的符牌,就連京中有權(quán)有勢的人家也不例外。據(jù)她所知,京城權(quán)貴當(dāng)中,唯一擁有自己戶籍的女眷,可能就只有長公主一人了。
若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家中沒有男性的親族,許多單身女子的戶籍都會被官府直接掛靠到當(dāng)?shù)氐拟痔弥校约旱男彰?、年齡等基本信息,都只有在庵堂中才能找到,所以這也是為何女子一般都要依附于男子過活的原因。
沒有入籍,在世間是極難行走的,處處都要受限不說,一旦讓周遭鄰居知曉你沒有戶籍,那些愛生事的自然就會欺上門來。而被欺之人還不敢報官,只能忍氣吞聲。若一旦被官府查問,輕則罰抄家產(chǎn),重則要遭受牢獄之災(zāi)。
當(dāng)初她不是沒有考慮過這種事情,但因為進京時,是莊老太爺一力承辦的相關(guān)事宜,所以她猜測她的戶籍應(yīng)該掛靠到了莊府。雖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但好歹不會成為一個無籍之人。
她想著,反正是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戶籍不戶籍的,不聞不問大致上也是差不離的。
但現(xiàn)在看著手中這枚珍貴的女戶符牌,穆抒衍不免心中激動,難以自持。
這符牌不僅是一個證明戶籍的東西,更是一種身份上的認可。有了這符牌,她就真正成為了自己的戶主,成了大寧官府認證的子民,再也不是寄人籬下的仰人鼻息之人,她終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人,結(jié)束兩輩子的飄零無根!
穆抒衍突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qū)γ婧此那f裴涇。
“這是......這是給我的?”穆抒衍顫聲道。
莊裴涇點點頭,道:“今日就是為了等著拿這個,所以才來晚了。好好收著吧,不一定用得著,但備著總好一些?!?p> 莊裴涇所說的“用不著”其實指的是,只要穆抒衍不出京城,一般情況都不需要出示這符牌的。但若是日后出遠門,或者牽連到某些麻煩的糾紛當(dāng)中,就需要出具這種東西了。
穆抒衍連聲道:“用得著!用得著!這個對我太有用了!”她本意是想說,這個女戶的符牌對自己意義重大,有了這個,自己就能安安心心地過日子了。
可莊裴涇顯然意會錯了。他皺著眉,帶著些小心翼翼地口吻問道:“怎么?阿衍想要拿著這個離開京城?”
穆抒衍一愣,隨即又明白過來,無奈地笑著解釋道:“不是,我暫時還不想離開京城,但有了這符牌,我就是正經(jīng)的戶主了嘛!日后在外面行走時不是更方便,更有底氣了嗎?”
莊裴涇點點頭,心中卻在不斷地翻騰。
自己早幾個月以前就在為阿衍落戶的事情操心了,為了能拿到這樣一個女戶的符牌,他還真的費了不少的周折,四處解釋,甚至還去求見了同樣手握女戶符牌的長公主,向她討教申請這種符牌的條件和方法,終于在今日傍晚十分,才拿到了這么個小東西。
但現(xiàn)在,聽阿衍的口氣,她仿佛打算日后要離開京城,令居他處?
而自己為她辦理的這種青銅符牌,的確是有這種特殊功能的,只要符牌隨著人走,只要是地處大寧境內(nèi),戶主隨時都可以選個鐘意的地方安頓。
莊裴涇頓時有種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錯覺。
但他看到阿衍閃爍著光芒的眼睛,又不忍心說出什么不合適的話讓她不高興。
就這樣吧,她現(xiàn)在還沒有打算離開京城,自己就想辦法讓她一直留在這里好了,或是日后自己不做官了,陪著她一起去她想去的地方,不是也很好嗎?
想到這里,莊裴涇又釋然了。
穆抒衍對手里的符牌簡直有些愛不釋手,不斷地摩挲著,或是并在掌心貼近胸口,還一直傻傻地笑著。
莊裴涇又忍不住有些酸苦地道:“一個小小的符牌而已,就能讓阿衍如此高興?為了拿到這符牌,我可是連晚膳都沒來得及吃呢!”
穆抒衍一聽,呆了一息,趕緊窘迫地道:“真的嗎?莊......太對不住了,我都沒想起來問你有沒有吃飯!”她差點脫口而出叫“莊二叔”,又猛地記起莊裴涇剛剛對她提出的要求,趕緊剎住了口。
穆抒衍疾步走到門口,喚了芳芮進來,正要吩咐她去叫錢嫂子去廚下生火做飯,莊裴涇卻突然道:“不要叫她們了,我今日想吃一碗你親手做的紅油手搟面,成不成?”
穆抒衍聞言,趕緊點頭,將手里的符牌往懷里一塞,就匆匆和芳芮出門了。她怕自己再慢一點,就會迷失在莊裴涇那雙,在油燈下看起來格外閃耀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