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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京卻

第三十六章:紅拂院

明月京卻 看雪聽云 2709 2021-10-20 17:13:28

  春瑤見狀,矮身出來耳廂,闔上房門正欲要走,卻覺得有些不妥,恐有哪個多事的小子過來撞見,便喊過來一個在這守著,叮囑他三丈以內(nèi)不許任何人靠近,交代完了仍不放心,回頭又左右站了片刻,來回望了幾眼方才垂首慢慢走了。

  此時,日間的漫天大雪已然停了,只剩下鹽粒大的細小雪花在風中搖擺,拍打在人臉上也是有些輕微疼痛。冬日里無甚蟲鳴鳥啼,便顯得不大的屋子里格外安靜,除了落雪壘在墻角嘶嘶融化的聲音,御知在房內(nèi),再聽不到其他聲響。

  輕挪步倚在榻上,只見他緊閉雙眼面容哀愁,察覺到她過來,眼中忽地泛起一絲光彩,急忙忙就要起身,卻因渾身疼痛不得其法,只漲紅著臉揮著袖子,口中喃喃,滿臉遷就。

  “知...姑娘”

  剛要開口,卻被御知抬手拿帕子堵著。又輕道:“你且養(yǎng)好了再說?;仡^再傷著了,我可就不管了。”

  慕容玉見她雖嘴上無情,但雙眼噙淚似有柔情萬種,心神猛地一緊,想強撐著身子欲說點什么話,這才被傷口疼的反應過來。

  “我...哎呦!”

  御知顧不得淚珠滑落,徑直站了起來作勢要走,雙眉緊蹙似有怒色。

  “叫你仔細養(yǎng)好,你卻不聽。”轉(zhuǎn)身兩步,背身站在原地,抬手擦了擦眼角。忽想起以前種種,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好似造化弄人。若自己從未去過酒肆,便不會與人動情,便不會中了柳萬繡的套,妹妹也不會受傷,父親也不會如此生氣。雖說如今遷了出來,可心底總歸不是滋味,反倒像是輸了一場被人算計好的賭局,心里委屈地緊。

  “那日相遇,我索公子玉墜,原是有意捉弄?!庇獡u搖頭,“竟不知,終會害了公子”

  “唔...”他囫圇地想回應著,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學過的千萬言辭縱使輕易揉成錦繡文章,此時也不能再派上用場。只好低下頭喃喃自語?!斑@大抵...就是.....”思想間,卻覺得“命運”二字,終有不妥,又生生咽了下去。

  “若圣人仍要你去,我...便再去皇城跪著...他,他不見我,我便跪死在門外。叫...叫天下人都看看...看看,看...唔...”

  “說這些喪氣話作甚么。你的命,自己覺著不重要,我還...”,忽地又漲紅了臉,不愿再說。

  慕容玉聽得真切,心中當時歡喜。又道:“非是我...我,不惜命。只可惜,如今...如今,咳,才華無用,只...只有這半截身子還算...算....珍貴。”

  “尉遲公子即歸不遠,若是圣人下詔...下詔準了。我...我即便養(yǎng)好,也是個行尸走肉,不如去皇城外試一試,若真無用,我也是仍做個孤魂野鬼去!”

  慕容玉聲音嘶啞,且因疼痛說話間氣如游絲,御知背著身子,卻也聽得真切。見他又說些喪氣話,轉(zhuǎn)身既要發(fā)作,但見他體殘病軀眉頭緊蹙,面頰淚痕未絕,著實令人心疼。

  “又拿這些喪氣話唬我。”又道,“偏是你如此我才信了。若是旁人,我只當是癡了、瘋了、斷然不去理會?!?p>  “我...我從未拿話唬過姑娘。也...也不是說喪氣話?!蹦饺萦衩偷仄鹕恚庇X得天旋地轉(zhuǎn),一陣刺痛從身下穿來,額頂一陣眩暈,不由得眼前一片赤紅,又躺了下去?!鞍ミ?..”

  御知見狀,更是急了?!敖心闾芍B(yǎng)你偏是不聽。又在這里說什么不好,卻說要做孤魂野鬼。你自己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何來饒我煩惱。我自幼母親早逝,如今父親要趕我去和親,除了安姐姐,我可不也是個孤魂野鬼不成。今日本見你如此,說來寬慰你些,卻被你惹得煩惱了。明日,再也不來看你了?!?p>  說罷,作勢要走。慕容玉見她急了,想起身拉住她,又是一陣痛苦不堪。只好支著胳膊齜牙咧嘴,御知剛要邁步,卻聽他在那喊疼,急忙有轉(zhuǎn)身過來,卻不想正伸手握住他的腕子上,兩人不由得凝住,只覺得進退兩難,似有大山擋住兩人去路。那大山崎嶇難行,又有烏云遮天蔽日,猛然抬頭,自己已在其中迷失了數(shù)百個轉(zhuǎn)圜,待回過神時,御知的手心已然收回,但也是額頭涔涔,眼角濕潤。自己原是一國公主,自然錦衣玉食天下名貴寵愛無以復加,可偌大的深宮庭院,容得下多少虛情假意,偏偏容不下自己,容不下母親。再看他時,亦覺得心酸更甚,他相貌堂堂,才華出眾,卻自幼父母雙亡,十年寒窗竟被自己所累,不但惹禍上身,還丟了一生前途。原以為這世上,人人都可以率真隨性,卻不曾想,都這般由不得,說什么,做什么,都如東市頭街上雜耍的提線皮影,身不由己。

  慕容玉見她淚珠零落,玉手輕柔,也不再言語。屋內(nèi)唯有燈燭明暗,如氣運無償。

  此時心中有多少委屈無法言說,只張著嘴啞然無聲。半晌,只忍著兩行淚水,默默抽身走了。

  出門正遇見一人正與春瑤說話,再看卻是趙吉,見她出來,趕忙緊步過來告禮。

  “小子見過公主?!?p>  “宮里出什么事了?”

  “公主莫慌,郡主一切都好。是圣人邀了諸宮和各皇子皇女,及三省六部幾位重臣與各寺卿大人,同于臘月正三十在麟光殿設宴慶歲。小子是過來傳話,名帖也剛給了春瑤姑娘?!?p>  聞聽姐姐無恙,心理踏實些許。轉(zhuǎn)念再想,卻覺得又是一年光景。

  御知感慨兩聲,便回身進了內(nèi)廂。

  春瑤送過趙吉至門外,又給他揣了幾兩銀子,悄問道:“往年都是皇親貴胄,今歲為何有三省六部?程大人可有交代?”

  趙吉揣了銀子,拱手道不知:“這...小子卻就不知了。許是,圣人為了人多熱鬧些吧?!?p>  春瑤見他無話,便不再多問。

  轉(zhuǎn)身回了屋內(nèi),拿鐵鉗撥弄炭盆間,卻聽御知聲音幽幽:“往年守歲都是家宴,今歲卻請了諸多大臣。想來,是圣上有所決斷了吧?!?p>  春瑤仍撥弄著,回她:“公主。我剛在門外問了小公公,似乎圣人只是圖個熱鬧。若是圣人有所決斷,想必程公公定然是知道的?!?p>  御知低頭,不曾搭話,只抱著暖爐望著窗外樹影愣神。

  初來還聽見風吹起銀杏樹葉窸窸窣窣,如今時光催人,只見枯枝干蠟毫無生氣,院中花草也凋了,兄弟姐妹也不似幼時那般輕松,自己前途未卜。是人生來個個如此,還是因我生在皇宮,才身不由己。倘若自己生在農(nóng)家,卻又是何種生活?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家人其樂融融,還是碾轉(zhuǎn)于戰(zhàn)火之下,流離失所?

  忽記起幼時出宮玩耍,曾遇上一跛腳老漢,胡須灰白沾染了不少污穢,身姿躬駝,周身衣衫破爛不堪,雙腳卻穿著一雙新鞋。上前問他為何只穿新鞋不穿新衣,那老漢竟不回話。待回宮說于程叔叔時,他卻說新鞋必是善人所贈。那時的自己尚不懂為何,如今倒有些懂了。正琢磨著,忽聽得春瑤放下鐵鉗聲響,便問她:“春瑤,你入宮許多年了,可曾想過回去?”

  春瑤思索片刻,卻說不知?!按含帍男【驮趯m里,宮里就像是我長大的地方,所以并不曾想出去。如今出來了,更自由了些?!庇值溃盎厝?,不外乎婚嫁生子,不見得比宮里好些?!?p>  御知道:“出去做個什么營生,且不比如今自在?”

  “春瑤只有伺候人的本事,不知該做個什么營生。早年父親有些字畫古玩,后來被人騙了錢財,還差點入獄。若不是在宮里當差有些人情,怕是洗不脫的了?!?p>  “那你就這樣陪我一輩子?”

  春瑤點點頭?!案赣H曾說,有些人生來就是做官的,有些人生來就是做役的。既然上天注定,便只做好自己那份就是。逆流而上,可是要剝皮抽筋、遭受九九八十一難的。春瑤可沒那么大能耐,還是老老實實干好自己的活計去了?!?p>  晚上,御知夢見自己在一片四下無人的野地里行走,天空上飄過些許模糊的身影分不清是人是鬼,只覺得糾纏的自己惡心、壓抑,便一路小跑著想甩掉他們??傻阶詈螅允潜凰麄冏飞?,仔細再看,卻不是人也不是鬼,只是一托霧蒙蒙的身影,口中念叨著“快跑,快跑?!保鹪?,轉(zhuǎn)眼卻已然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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