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手足情深
“夏弟!你……你作甚!快起!”
古夏忽地跪倒、割掌、立誓,連番動作一氣呵成,盡在須臾之間。古震、燕玨雖身處左近,但一來始料未及,全不曾預到他竟會有如此偏執(zhí)之舉;二來古夏立誓之時言辭切切,悲怒交集,二人一時為他心境所染,各自怔住,亦忘了上前勸止,只覺心中一陣慷慨淋漓,與他一心同體。
燕玨先一步回神過來,不覺淚下如雨。初為金陵羽一劍奪目之時,他亦不曾落下半滴眼淚,此刻卻是淚雨連珠,哽咽難鳴。燕玨一面竭力忍止心中感痛,一面強自撐持起身子,伸手欲去攙起仍于榻邊持跪地之姿的古夏。豈料他因失血過多,四肢乏力,兼之左目初喪,重心不準,側翻身子時用力過甚,整個人卻要跌落于榻下。
古夏眼疾手快,瞬時右手托抵榻沿,阻燕玨身軀下墜之勢;左手接他伸過來欲攙起自己之右手,兩人雙掌合握,緊緊攥在一起。古夏適才割左掌立誓,此時兀自血流不止,鮮血順著二人指縫掌隙涓涓流出,染紅袖口一大片。
“你又何苦如此?”燕玨望著古夏那只血手,疼惜不已道。
“燕哥舍身護府,痛失一目,乃是為我所累。我若不替你報此大仇,何堪立世為人!你我雖非一母同胞,卻勝似親兄弟!《孟子·告子下》書有云:'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天下間豈有弟不替兄報仇之理?”古夏義形于色,慨然道。
燕玨于古夏之款款深深自是感激涕零,然心中實有另一層隱憂:他與古夏倆人自幼一同長大,深知其脾性坦直率真,言出必踐;既立下血誓,那便是不死不休之約。欲報他失睛之仇,絕非易事。雖說古夏武藝或超出于他,但若論對上金陵羽那般出神入化之身法,仍是絕無半點勝算。
燕玨不愿古夏余生糾陷于遙遙無期之誓言當中,更不愿見他一味替自己報仇而罔顧性命,是以出言勸止,要他撤去血誓,古夏只作揮手不聽。
“你兄弟二人分聽爹一言。”古震見二人漸陷轇轕,站出來調停轉圜。
“燕兒,夏兒乃是痛你所失,甘冒大險,予你報仇。此等手足深情,你莫再行勸阻,以免有傷兄弟間情義?!惫耪鸷Φ馈?p> 燕玨本欲還口,但一抬眼便瞧見古震朝他面露會心之色,原來義父早已明了他心中所慮。燕玨遂把話咽回肚中,只作歉道:“義父說得是?!?p> “夏兒,”古震轉朝古夏,目光別樣溫和:“你替兄復仇,不惜血誓加身,爹甚為欣慰?!备值溃叭欢^非爹妄自菲薄,小覷于你。爹只問一句:往日里你與燕兒切磋較技,勝負幾許?”
古夏面色微紅,垂頭低聲道:“約是五五之數?!?p> “既是如此,”古震接道,“燕兒不能接那金陵羽一招半式,傷其劍下,你去結局又有何異?”
古夏恨恨道:“縱然他武藝高強,架不住我齒劍如歸。奪睛之仇,不可不報!”
“固然要報,”古震峻色道,“然如何報仇,還需從長計議,另謀一個萬全之策。若定要以你之性命方能報得此仇,卻讓燕兒何堪?豈非置你兄長于不義之地?”
燕玨從旁急和道:“義父所言,句句皆屬孩兒心聲?!彼洲D朝古夏道,“夏弟切莫一時沖動,若你有個閃失,我百死難贖?!?p> 古夏只低頭不語,牙關緊咬,雙手攥拳作勁。他左手傷處,血流原已漸漸枯竭,現下又動勁使力,血又重新流出,濺落在地上。
古震見著,拾起他左手,先前那大夫為燕玨包扎眼傷時還留存少許金瘡藥并干凈布條。他替古夏敷藥包扎,又語重心長道:“待眼前反詩之事稍緩,我父子三人再另謀報仇之策。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可聽從于爹?”
古夏眉頭緊蹙,沉吟良久,終是點頭應允。古震細瞧他這一回眉眼之間透澈堅定,與上回應承自己離城時已大不相同,心下方安。
古夏于地上起身,靜得片刻,忽而他面色凜然開口說道:“爹,孩兒心中尚有一言,只怕未及說完,爹便會橫攔怒止?!?p> 古震疑詫道:“爹豈是不明事理之人?怎會無端阻攔于你,只管道來便是?!?p> 燕玨聽了,亦從榻上扭頭望朝古夏,不知他接下來要道出怎樣一番言語。
但見古夏劍眉緊鎖,憂心愁容道:“觀時下情形,恐我古家已顯大兇之兆。先是孩兒無端涉逆,爾后爹亦失落兵權,如今更兼有皇城司深夜突臨。此一樁樁,一件件,仿若有人早已于暗處排鋪好了一切,引我父子信步入局。”
“不錯!我亦有所觸。”燕玨點頭附和道。他心思雖不及古夏靈巧機變,但勝在觸覺敏銳,早覺得眼前一片亂局當中,總似有一雙眼睛暗中窺伺自己,令他背脊發(fā)涼,不寒而栗。
“眼下實是步步殺機,兇險非常。”古夏沉吟道,“孩兒來時尚自心存僥幸,揣度之前圣意或是高舉輕放,意在敲打我古家。然而……”古夏朝燕玨傷眼投去一瞥,臉上閃過一絲哀色,喉頭不由跟著微顫。他稍事頓了一頓,才繼續(xù)說道:“然而今夜皇城司攜刃猝至,刀兵相向,徹底斷絕了孩兒妄念?!惫畔难灾链颂帲P徽Z,靜觀父親反應。
古震只是攢眉蹙額,一臉峻色,默然無聲。
“皇城司擇此時公然現身,背后圣意乃是……”
正當古夏打算繼續(xù)往下說時,忽見父親虎目圓瞪,目光電射而至,低聲質問道:“你究竟何意?”
古夏面色轉沉,眼中寒光乍現,徑直迎上古震投來的目光,口中森然吐露道:
“只怕圣上欲行兔死狗烹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