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鬼祟身影

　　自那日后，古震稱病不朝。爾后一連數(shù)日，建康城中風(fēng)平浪靜，水波不興，仿若從未有事發(fā)生過一般。

　　古震心疑，暗中派燕玨探訪朝中關(guān)系親近之臣僚，各人皆言：那日朝堂驚變后，圣上再未言及謀逆反詩一事；太宰姬仁輔、太尉侯景，與古震針鋒相對之二人，如同約好了一般，于此事亦無只言片語；朝事如常，波瀾不驚。

　　古震聞后，心中更是疑懼不已，俗語有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半生沙場，半生朝堂，閱歷無數(shù)，自有一股敏銳的洞察力，心知眼下一片祥寧乃是山雨欲來之先兆，遂終日提心吊膽。倒是燕玨，他生性豪放曠達，見多日無事，反倒寬慰義父古震不必過于憂心傷神。

　　這日晚上，古震解衣而臥，才剛躺倒，忽聞屋外咋喝呼斥之聲大起。古震大驚，忙起身著衣欲出，不料便當(dāng)此刻，屋門“啪”得一下竟被人猛力撞開，一個身影竄躍進來。

　　“義父，大事不好！”那突然闖入之人原來是燕玨，但見他一臉慌亂，神色焦急。

　　“外頭何事？”古震一面迅速著衣一面沉著問道。

　　“有數(shù)十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持刀闖府，護府兵卒不敵，現(xiàn)已退守至外院?！毖喃k急稟道。

　　“隨我去瞧瞧。”

　　一言方畢，古震已穿好甲胄，提上先帝御賜的連星碎月劍疾步邁出，燕玨緊隨其后。

　　爾后便發(fā)生了開篇一幕：皇城司月夜突襲將軍府，金陵羽一劍奪目驚眾人。

　　大將軍府邸內(nèi)院之中。

　　燕玨仰面躺于榻上，古震立于他身旁，臉上神色半是哀憐，半是慍怒。

　　適才燕玨出聲提及古夏，不料想?yún)s遭到古震驀地暴怒喝止，二人當(dāng)下無言，屋內(nèi)氣氛沉寂。

　　良久，古震怒氣漸消，嘆出一口氣，復(fù)又重新端坐榻前。他言辭哀慟，語帶悲傷于燕玨道：

　　“若非那個逆子，你何來今日失睛之禍……”

　　古震自是知曉，眼下禍事乃是為人栽贓構(gòu)陷所致，與古夏實無半點干系；然而追根究底，始終源于他那日醉酒放縱，題詩留下短處，才為奸人有機可趁，招來橫禍，連累燕玨眼傷失明。古震視燕玨猶如親子，眼見昔日神采奕奕的愛子，如今卻于病榻之上氣息奄奄，左眼上覆著的裹布殷紅瘆人，叫他如何不心痛憤恨，以竟遷怒于古夏。

　　“義父，錯不在夏弟……”燕玨仍不忘為古夏開脫，忽而眼傷處一陣劇痛傳來，疼得他緊咬牙根，斷了話頭。稍事頓了一會兒，緩過痛勁，燕玨劍眉橫豎，右眼獨露兇光，恨恨道：“皆是那老賊姬仁輔并侯景串通設(shè)局陷害我古家，一雙奸佞小人！待孩兒傷愈，定要為義父、為夏弟討還來公道！”

　　“不錯！”古震亦怒叱道，“還有那皇城司金陵羽，傷你之人，爹決計不會饒過！”

　　聽到金陵羽三個字，燕玨剎那間瞳眼劇震，牙關(guān)緊咬，嘴唇顫抖，雙手不自覺得狠狠攥緊身下床褥?？墒寝D(zhuǎn)瞬之間，他卻又慢慢松開掌心，臉上神色亦由憤怒轉(zhuǎn)為消頹。

　　燕玨內(nèi)心深知，若論對付金陵羽，比之對付姬、侯二人，怕是還要難上百倍千倍不止。此中緣由：一來皇城司地位特異，六千司眾唯圣上口諭行事；執(zhí)掌如此危險力量之人，若非圣上至親至信之人決計不能擔(dān)當(dāng)；二來皇城司掌司金陵羽，其人向來詭秘且武藝超群。他今夜于電光火石之間猝然出手，身法之快，簡直匪夷所思。燕玨當(dāng)下便已察知其武功遠高于己，即是自己雙目健全再苦練三五載，亦絕非對手。面對如此之人，燕玨自覺報仇毫無成算，失睛之恨今生只怕甚難有機會報復(fù)，心中頓時頹萎不已。他不愿流露出來讓義父瞧見替他難過，是故那消頹神色于他臉上只一閃而逝。

　　“孩兒只是不明白，圣上日前已下旨三司會審，何以突然又令皇城司介入其中？”燕玨疑道。

　　古震默然不語，只徐徐起身，踱步窗前，抬頭遙望夜空中那一輪冷月。

　　燕玨兀自喃喃自語道：“金陵羽口稱圣上令夏弟入宮，莫非……莫非圣上真要定夏弟一個謀逆之罪么？”

　　“圣心難測。只怕圣上真正想要的卻不是夏兒……”古震面朝窗外，背向燕玨緩緩說道。

　　燕玨聞言，陡然面色大變，似有所悟，他硬自撐支起身子急道：“義父！難道說圣上……”

　　“爹于此事反復(fù)思忖良久，想來圣上早已覬覦爹手中兵權(quán)，夏兒之事恰是天賜良機?！惫耪瘅鋈徽f道。他孑立窗前，月光映射出他的身形輪廓，顯得無比蒼涼落寞。

　　兩人一時沉默，心中盡皆明了：古家實已至存亡絕續(xù)之邊緣。

　　便在他二人陷入沉寂之時，屋門忽然發(fā)出一陣“吱吱”輕響，似是被人悄悄推開。古震、燕玨一驚非小，心道：莫非皇城司去而復(fù)返？

　　古震當(dāng)即飛步藏身門后，待得門縫漸寬，當(dāng)中探出來一個鬼祟身影。古震“錚”得一聲猛然拔劍出鞘，徑直朝那身影項頸處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