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文武相峙
“章鐵!爾究竟如何尋獲此詩,速速從頭道來。”
御座之上,蕭珝細(xì)眉倒吊,臉色青白,怒容可掬。
“回圣上話,有知情人暗中向建康令孔奐孔大人處舉發(fā),孔大人復(fù)又星夜轉(zhuǎn)托于廷尉府,由微臣代為向圣上奏稟?!闭妈F道。
“嗯??浊浼野苍??何不親自啟奏?”
“回稟圣上,”姬仁輔站出來道,“孔大人舊疾復(fù)發(fā),早時已差人向臣告假一日。”
蕭珝點頭會意,隨即又向章鐵發(fā)問:“如此膽大包天的謀逆之作,出自何人,你可差人查明?”
章鐵面色微變,諱莫如深,良晌不開口回話。
“大膽章鐵!”姬仁輔跳出來大聲道,“御前君問,爾安敢不答!是何居心!”
遲疑片刻之后,章鐵咬定牙根,昂首說道:“稟圣上,微臣已查明反詩系出何人,只不過有朝中重臣事涉其中,不便明言?!?p> 聽他回話,殿上朝臣心中皆是暗自吃了一驚:好一個廷尉章鐵,建康令孔奐昨夜才交于廷尉府的反詩,距現(xiàn)下不到六個時辰,竟已然告破,手段真是了得。緊接著聽他說到反詩事涉朝中重臣,各人又是心中一凜:雖與己無關(guān),但官場之事,向來難說得很;北面魏國先前的“國史之獄”,牽連之廣,不下數(shù)千人,便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豈有此理!”
眾人忐忑之余,蕭珝驀地拍座而起,戟指怒目,厲聲而道,“于朕跟前,何來'不便明言'!你且從實道來,朕自當(dāng)好好瞧瞧,是哪位朝中重臣安敢'手?jǐn)厥捔海В俊?p> 他猝然一下子擊座暴起,又將身側(cè)還跪地請罪的欒公公嚇得一哆嗦。那欒公公奉旨當(dāng)廷念頌反詩,爾后嚇得自行跪下,蕭珝一時著怒于反詩倒是疏忽了他。圣上不喊平身,他亦不敢亂動,只得長跪于一旁,委實應(yīng)驗了他自己先前所料:憑白要吃一頓斥責(zé)。
太極殿上,群臣見天子震怒,紛紛垂頭不語,噤若寒蟬。蕭珝自即位以來,極少次當(dāng)廷作怒,便是偶然發(fā)作,也絕無今日這般失儀,足見眼下他已是怒極,誰還膽敢于此時發(fā)聲,觸天逆鱗。
悄然無聲的大殿中央,廷尉章鐵先是向蕭珝長揖一禮,爾后昂首挺立,神色凜然道:
“微臣已查得,反詩系屬當(dāng)朝柱國大將軍古震之子,武騎常侍郎古夏所作!”
此話一出,驚天動地。
殿中先是闃寂無聲,爾后發(fā)出海潮一般的喁喁私語。右首邊武將一脈搶先發(fā)難。
“這廝信口雌黃,敢攀誣大將軍!”
一黑臉虬須大將當(dāng)先跳出,手指章鐵大罵道。看其架勢,恨不能立馬將他摁于地上痛毆一番。
“豈有此理!大將軍豐功偉績,你算甚東西,也敢造次!”
“一介酸儒,動動嘴皮子就敢把大將軍踩于腳下,是不把吾等浴血沙場的武將放在眼里嗎?”
右首站列中接二連三跳出了數(shù)名武將,個個義憤填膺,同仇敵愾,怒不可遏。這亦難怪了,古震立身于大梁朝堂數(shù)十載,便為大梁征戰(zhàn)沙場了數(shù)十載,曾為這太極殿上大多數(shù)武將的主帥,更有不少人受過其知遇提攜之恩。他又素來愛兵如子,勤勉下屬,于軍中威盛極高。此番憑白受辱,武人大多血氣方剛,哪個能禁得住。
章鐵于一眾武將的喝罵嘲諷中一聲不吭,左首一列的文臣卻沉不住氣了。他們大都與古震無甚交情,多擁附于太宰姬仁輔或是太尉侯景之下,尋日里便瞧不上武將一派。本著文官相重,同氣連枝的心思,紛紛站出來譏言反斥。
“哼!滿朝皆知章大人素有‘鐵面無私’之賢名,豈會無端污蔑于人?!币婚L臉黃面的中年文臣當(dāng)先站出,直言反駁對面的武將陣容,臉上寫得盡是輕蔑之意。
“正是!”另有一人接他話頭亦站出說道:“章大人執(zhí)掌廷尉府,斷案無數(shù),明察秋毫;建康令孔大人更乃圣人后裔,當(dāng)世巨儒。他二人一辭同軌,安能有錯?”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大將軍公子虛職于武騎常侍上,整日里卻是游蕩無度,流連于勾欄瓦舍,眠花宿柳。依我看吶,如此大逆不道的反詩,也唯有目空一切的古府公子有膽量作出來,保不準(zhǔn)是子承父志呢?”又有人于人群之中出言譏諷,這回更是直接把謀逆這項指摘給古震扣上。
“混賬!”
那最先跳出來的黑臉虬須大將聽得對面文官一黨竟要栽污古震謀反,氣急之下,大殿之上忘了朝禮,污言穢語脫口而出,更是揎拳捋袖要上前動手。幸虧周遭之人趕忙攔扯住他,這才沒釀出大事來。
此一時的太極殿上,文官武將相互呼叱,爭作一團(tuán),猶如市井坊間一般熱鬧。而這當(dāng)中,卻有四人立定不動,仿佛與這場紛亂毫無瓜葛:一人是廷尉章鐵,另一人是大將軍古震,再一人是太宰姬仁輔,還有一人是太尉侯景。
章鐵仍挺身立于大殿正中。他心中通明,早知自己所奏之事極大,實言以道必將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所以適才初時他躊躇猶豫再三,直至圣上嚴(yán)令他據(jù)實以道,方才和盤托出。他為人處事恰如其號,向來鐵面無私,剛正不阿,不依附權(quán)貴。圣上既要他明言,他便道出所知情形,此亦是廷尉府職責(zé)所在。
“都予朕噤聲!”
九階御臺之上,蕭珝驟然間一聲喝令,堂下群臣登時愣住,紛紛緘口不語,默默歸于原位。
蕭珝徐徐轉(zhuǎn)過身,負(fù)手背于群臣,半晌不發(fā)一言。
群臣瞧不見他臉上神色,但聯(lián)想至他剛才當(dāng)廷發(fā)怒的情形,誰也不敢于此刻貿(mào)然出聲。大殿之上一時萬籟俱寂,彌漫著一陣涼意。少頃,終于有人發(fā)聲。
“圣上……”
一道蒼厚雄渾的聲音,正是此番局面之元始者,大梁朝柱國大將軍古震。
自廷尉章鐵于殿上眾目睽睽之下道出反詩乃系出古家之時,古震已在心中盤算如何應(yīng)對。然眼下手中除了古夏供述之外,其余旁證盡未尋得。他本想著捱過今日早朝,古夏、燕玨二子于外邊奔走一日,或有尋獲新線索,不日縱然事發(fā),辯駁之時便更多一份把握。未想臨了,此事今日仍不免于在御前被捅穿。事發(fā)迅疾,已無法再從容行事。古震自明了:事已至此,倘若他還不發(fā)聲,等到帝心果真起疑,那便是百口莫辯了。只不過,舉證避親,他實不知自己接下來的一番陳詞自辯,于圣上心中究竟有幾許份量。
見當(dāng)事之人發(fā)聲,滿殿朝臣紛紛屏息凝視,一時間無數(shù)目光盡數(shù)匯聚于古震身上。
“老臣……”古震邁出站列,先是長揖而禮,接著正要開口稟陳反詩內(nèi)情。一抬頭,卻看見蕭珝回轉(zhuǎn)過身,伸手示意制止,他不由得一怔。
“大將軍且住?!笔挮嵜嫔辆?,轉(zhuǎn)朝章鐵而道:“章卿可知大將軍乃是先帝托孤之顧命大臣?我大梁今日半壁江山皆由大將軍浴血沙場,一刀一劍征伐而得?”接著稍適一頓,他繼續(xù)道:“今日你所舉發(fā)之事,實為謀逆大罪。倘若存有一絲不實,那即是重重折損了大將軍名節(jié),朕決不輕饒!”
蕭珝言及最后,語氣已是極為嚴(yán)苛。大臣中有那善于揣度圣意的,已察覺出圣上似有意偏袒大將軍古震,故以嚴(yán)辭厲語給予章鐵暗示,有意讓他借坡下驢。
偏生那章鐵是個大公至正之人,于圣上暗示亦是置若罔聞。但見他雙膝一彎,俯首貼地,復(fù)又挺立上身凜然而道:
“下臣不敢攀誣大將軍,已派人徹查過此間,尋有人證物證,但憑圣上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