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禍事消弭
禍事突發(fā)，一時之間所有人盡皆震驚失神，庭院闐寂無聲，唯有燕玨強自忍耐左眼劇痛，不時發(fā)出一聲粗重喘息。
古震半晌才從現實的慘狀中回神過來，十余年朝夕侍奉左右的義子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慘遭橫禍，心中悲憤自是無以復加。
他仰天暴吼一聲，睚眥俱裂，眼迸殺機，滿頭的銀發(fā)白須一根根倒豎，狂怒至極。
“豎子欺人太甚！”
一語吼罷，右手青筋暴起，直抓向斜掛左腰的連星斬月劍，白光乍亮，劍出兩尺。眼瞅著下一秒便是寶劍出鞘，徑直斬向金陵羽。
眾兵卒們眼見燕玨重傷，將軍府名聲大受折辱，早已是人人激憤。再看大將軍古震悲憤之下怒而拔劍，亦都紛紛攥緊了手中長戈，就待古震一聲令下，揮戈掩殺過去；另一方，皇城司眾也都預料事已至此，接下來的廝殺在所難免，一個個刀口朝前，亦待掌司金陵羽下令，隨時準備躍起沖殺。
雙方厲兵秣馬，箭搭弦上，一場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殺眼看就要發(fā)生。
正當古震怒發(fā)沖冠，意欲發(fā)號施令之際，恰此時，一只手驀地里摁在了古震拔劍的右手上，阻攔他利刃出鞘。
古震一驚，低頭看：這只手面上滿是血污，還止不住的輕輕顫抖。
還能是誰的手？正是重傷一眼的燕玨。
他躊躇疑惑的望向燕玨，此時燕玨已在旁人的扶襯下重新站立起來，盡管臉上傷處鮮血透過指縫仍在一小股一小股不間斷的往外涌，但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激射不止。
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燕玨臉上一半煞白，另一半被血染紅，紅白交映，涇渭分明，甚是驚悚。饒是如此，僅余一只眼的他目光仍舊堅毅果敢，看不見一絲畏懼。
燕玨凝望古震，同時以旁人難以察覺的極輕微的幅度搖了搖頭。
古震怔怔盯著他余下的那只單眼，繼而猛然領會了燕玨的用意。
古震牙關緊咬，握劍的那只手掌力氣使得愈發(fā)大，握得愈發(fā)緊，似要把劍柄捏碎。片刻后，終是一聲哀嘆，“咣當”一聲摔劍回鞘，轉過身虎目含淚，雙手緊緊合握住燕玨的手，無語凝噎。
原來燕玨粗中有細，重傷之下心思仍不失縝密，阻攔古震拔劍是急于向他傳遞一個信號：
皇城司此行是奉旨宣詔，萬不可與之起刀兵沖突！
彼時替天子奔走宣詔的使臣，地位猶如天子親臨，百官依禮下跪奉旨。金陵羽初現時并未表明身份，而后一語及過；緊接著雙方連番口角交鋒，古震只留心他皇城司掌司的身份，卻疏漏了另一個重要細節(jié)：金陵羽奉旨傳遞圣上口諭，亦同宣詔使的身份。
于宣詔使刀兵相向，便可等同于向天子動刀兵，按梁時律法可定叛逆之罪！
古震盛怒之下，為子復仇心切，不及細想。幸得燕玨機敏，從旁制止，否則必要釀成一場無妄災禍，合府上下無人能幸免。
義子喪眼之仇迫于此間緣故不能立刻施報，古震一時憤恨交織，眥裂發(fā)指，猝然間嘔出一口鮮血，卻是急火攻心了。
此刻古震方知，皇城司掌司金陵羽，本尊厲害遠盛于傳聞：此人不僅身懷絕佳武功，而且用計之歹，城府之深更在武功之上。二人初次交鋒，寥寥不過數語，他便密計百出，出手時果敢狠辣，不留余地。自己縱橫官場數十載，從未遇見過如此凌厲可怖的對手，至此心中竟不覺多了幾分驚恐。
金陵羽自雷霆一劍刺中燕玨左眼后，便抽身一旁，冷眼默默靜觀對面的反應。
他如此突兀的出手，確是有意為之：適才局面一觸即發(fā)，若雙方當真敞開廝殺，事后傳出的便是：皇城司夜闖將軍府，將軍府合力拒搜。圣上口諭只說請人，最終衍變成皇城司與將軍府星夜大打出手，必將引起朝堂非議，龍顏震怒，皇城司虧于理。正躊躇之間，金陵羽一眼瞟中了燕玨，正是此人在關鍵時刻替代古震力挽狂瀾，喝止了皇城司搜府。雖不清楚此人身份，但必是古震親信無疑，不若拿他來破局。
金陵羽心思電閃，重創(chuàng)此人，激古震暴怒，率先動兵刃，雙方再行廝殺，彼時再傳揚出去時候便是：皇城司奉旨宣詔，將軍府突起刀兵。
一切盡如預期。
眼見古震被激得怒極拔劍，金陵羽嘴角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便當此時，燕玨站出提醒古震，令他強抑怒火，斂劍回鞘。
這一幕卻是出乎了金陵羽的意料之外：臨危不懼，刀斧加身而不亂；不覬私仇，忍辱負重而為大局謀，被自己刺傷的這個人竟不是尋常人物。
進退無謀，金陵羽仰望天空，此時殘月西掛，已是過了未時時分。
久爭無益，再三而竭。
一個旋身，金陵羽手中軟劍已重回腰間劍鞘。
“尊府下人以下犯上，本司代圣上宣詔如圣上親臨，安敢大喝不敬！越俎代庖，大將軍見諒。”
“老夫府中人犯錯自有老夫處罰，還輪不到旁人假手！”古震怒瞪喝斥。
“汝代圣上宣詔，卻于老夫跟前舞刀弄劍，莫非這也是圣上口諭！”
古震心中極大怨恨難以宣泄，他心中明了，事已至此，雙方早已都扯下來面皮，將軍府與皇城司的仇怨就此深埋。言語間再也無需顧忌，語氣亦咄咄逼人。
“大將軍誤會了。”金陵羽并不理古震的喝問，”既然夏公子不在府上，本司還需回宮回稟圣上，就此告辭。”
“今日之事，老夫必會向圣上討要個說法！不送！”
古震盛怒不消，背過身不再瞧金陵羽，隨即扶住燕玨交給身邊人。
“快扶他去里屋療傷！”
幾個仆人連忙接過手，小心翼翼扶著燕玨去包扎。
金陵羽不再多言，向背著的古震拱手微一躬身。然后他抬右臂向后一揮，數十名皇城司眾“嗖嗖嗖”紛紛躍起，躍過將軍府的高墻，盡數消失在夜色中，不著一絲痕跡。
金陵羽留在最后，待所有皇城司退走后，他轉身徐步走進了原先的那片樹影，一道鬼魅的身形凌空躍起，瞬間也消失不見。
皇城司終于退走，將軍府上眾人這時才敢大舒一口氣。深秋十月，不少人這才發(fā)覺，自個兒的貼身內衣褲盡皆透濕，卻是被冷汗浸透！能從惡名昭彰的皇城司手里逃脫，所有人難免心有余悸。
半個時辰之后，眾人漸散。古震仍舊佇立原地，眉頭緊鎖，雙目緊閉。
今夜發(fā)生之事，讓古震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一個未知的陰謀正暗中覬覦著他。想到這里，一股徹骨涼意迅速傳遞到他全身。
倏然間，古震心念一閃，一股異樣的感覺陡然升起。他猛然抬頭，目光投向庭院東南角那顆歪脖子老樹：兩丈多高的樹冠頂上，一只漆黑的夜鸮正盯著自己！
這一天終究是要來了。半晌，古震長嘆一口氣。
“那把劍……怎會落在他的手里？”他垂下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