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來看望自己的人，松思樵大部時間都是閉眼裝睡。直到晚上，他感覺床邊椅子上輕輕地坐下一個人。是小雙是衣衣！松思樵忘掉手腕縫針后麻藥失效的疼痛，猛地睜開眼睛看去。
宣神經(jīng)緊繃的臉突然綻開笑。松思樵失望地閉上眼睛扭過頭，“來就來了，還笑！”
“回想當時以為阿止死了，我傷心要自殺?，F(xiàn)在看到還有人和我一樣，我當然要笑了?！?p> “不一樣！少煩我。”
“嗯，我給你留面子。你和我不同。我是神經(jīng)，肯為了自己愛的人要死要活。你是大所長，寧愿為工作死，不能為女人死?！?p> “我很平凡。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樣，沒有時間那樣恩恩愛愛卿卿我我。最美的愛情是一閃而過，不曾擁有！凡人只能為生活而結婚。談情說愛的情到結婚就戛然而止！所以，我松思樵往后只做一個沒有愛情的俗人。我媽隨便幫我找什么女人都可以結婚。年齡也無所謂。只要我媽看中，大我二十都沒問題?！?p> “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錄下來給你媽聽，然后讓你媽拿到婚姻介紹所放一遍！明天我估計就得給你湊份子?！?p> “錄個鬼！我的經(jīng)典語錄只說一次。”
“經(jīng)典個屁！破罐子破摔。人家拒絕你一次，你就打退堂鼓。我看你就是變心，嫌棄雙薇衣。她是沒來看你。她要正巧走過來聽見你這瘋話，你還得玩完。”
松思樵突然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宣理，“你愿意為慎言止付出生命是為什么?！?p> “因為這世上沒有愛，我決定做別人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每個人到這個世上所負責任和使命不同?！?p> “愛神經(jīng)，那我的使命是什么？被愛人拋棄然后裝做快樂繼續(xù)前行。”
宣理看著松思樵手腕上貼的醫(yī)用紗布，“你的使命大約就是拼命挖出地下陳年尸骨吧?！?p> “你說的我像盜墓或者考古的?！?p> 宣理輕咳一下，“劉棟告訴我，你挖出來的那骨頭，是金步搖她媽的！嗯，她母親的。哦，李紅艷的?！?p> “這么長時間了，我以為劉棟把那根骨頭拿回家給他家小狗磨牙了呢。”
“他工作忙，不是得見縫插針嘛！你又不讓他暴露?！?p> “我知道?！彼伤奸韵票蛔悠饋泶┮路Ｐ砜粗?，“干嘛，情場失意，準備用忘我的工作沖淡情傷？”
“我知道那是你的經(jīng)驗?！?p> 金步搖在片場被警察請走，都拉米哼哼地冷笑。金步搖呸了她一口，“你早晚也沒好下場！”
但是，金步搖在警察面前什么也不說。
警察都問得不耐煩了，敲著桌子，“證據(jù)確鑿，你想抵賴也沒用?！?p> “我不知道，你們隨便拿根骨頭就說是我媽媽的。我不服！肯定是有人陷害我，是都拉米！就是她！”
“要說骨頭，是松所長在你家地下挖的。他說，有疑問他解答?！?p> “那讓松思樵來！”
松思樵坐在金步搖面前，她未施粉黛，臉上有深淺不一的斑點，神情頗為凄惶。聽說這么些天都沒有人來看望她。松思樵覺得她也挺可憐的。
金步搖一見松思樵就怒氣沖沖，“你為什么要針對我！我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你！這世上那么多人犯法殺人！你怎么不去管！我對你的雙薇衣已經(jīng)夠好的了！我沒欺負過她！你眼瞎嗎，松思樵！”發(fā)了一通火，金步搖就開始哭。
松思樵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開口說話，“我沒有針對你，你也沒有得罪我！這世上殺人犯法，但凡我遇到的，我管！我遇不到的，自有別人管！就算沒有人管，自有天理公正管！你殺了你媽媽你很牛是不是！你簡直是喪心病狂?！?p> 金步搖用袖子擦著眼淚，“我喪心病狂！松思樵，你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家鏡好！你有好舅舅好姐夫！就算你小時候，也有爸爸疼媽媽愛！你上學成績好，你長得好，老師喜歡！你順風順水，你不知道不如你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你不知道這世上很多人沒有錢沒有名聲，得到的是白眼是譏諷！”
“所有殺人的人都怨天尤人！都是傷痕累累是嗎！都有理由是嗎！被殺的人都該死是嗎？你們可憐就該決定別人的命是嗎！”松思樵并不像金步搖那么激動！但是，他的聲音平靜中夾著冷風。
“有人不該死，但地下死去的人并不都值得你同情！”
“我的職責不是同情！而是真相！”
“真相！沒有真相！”
“沒有真相！法醫(yī)驗過，李紅艷死于尖銳重器撞擊頭部，休克性死亡。就是說，早點搶救她也許不會死！是你眼睜睜看她死！”
“不是！”金步搖咬得嘴唇都紫了，突然吼出兩個字，豆大的淚珠子再次滾滾而下。
松思樵知道，這時候的金步搖沒用一點兒拙劣演技。
心理學已經(jīng)說過，人類是烏合之眾。
人還有不止七宗罪！
人的本性是動物。
人還有高級的情感，最高級的情感莫過于欺騙傷害冷漠打擊。
為了抵御人類自己最高級情感帶來對同類的最高級傷害，只有修得聲名金錢，才能保持動物般的生存。
當人沒有金錢沒有地位沒有名聲的時候，能得到最善良的對待恐怕就是冷漠了。人們無視你百倍的努力，用冷漠打倒一個人是最高級的殺人。沒有人承認你的努力，你的努力就是屁。人們寧肯夸獎一條狗會搖尾巴，也不愿意把夸獎送給平凡努力的人。
但是，當一個人具備所有令人倒胃口的缺點，卻有錢有勢，那這種令人惡心的缺點卻成為世人眼中的個性，成為凡俗追捧的時尚。
對，因為別人的優(yōu)點會令人這種動物害怕！而庸俗愚蠢令人類感覺到自己安全了。人類，一邊以恥笑庸俗愚蠢為樂，一邊想讓別人都庸俗愚蠢，換得自身的優(yōu)越感、安全感，甚至是高大上的感覺。通過貶低別人，而不是自己提高修養(yǎng)來滿足自己。
金小美的爸爸早亡，媽媽的工作并不高大上。況且，她還有一些家教不好總愛欺負人的同學。這些同學和金小美住在一條街道上。這些同學比金小美命好，有父母，而且父母喜歡八卦別人的家事，這些同學的母親們對衣著打扮入時涂脂抹粉的李紅艷有共同的敵意。
所以，這些母親回家不免在吃飯時數(shù)落李紅艷穿著不懷好意，并一邊用筷子指點著各自老公的腦袋，警告他們：離李裁縫遠點！要是和她擠眉弄眼，老娘整死你。并順帶教育孩子，別和李裁縫的孩子玩。她媽是老妖精，她是小妖精！
金小美特別恨李紅艷。她為什么不恨罵她的同學呢？這就是金小美沒有得到正確教育的結果。老師也管不著蔫不啦嘰的金小美。她成績一般，只要她不惹事，老師就當她是空氣吧。老師最愛學習好，能讓老師有面子的學生。其他人都是老師和學霸的點綴，是小草。小草一把火燒也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了。所以，不用管小草們的命運。
金小美沒有上到高中。初中畢業(yè)李紅艷讓她上了藝校，學舞蹈。能湊合著以后當個舞蹈老師也行。
金小美的舞蹈學業(yè)起步晚，所以并不是最優(yōu)秀的，只能跟著到處跳配舞，當綠葉。她還是那么不會獻殷勤，老師編舞也對她視而不見。她已經(jīng)二十五了，很多像她那么大的年輕女人的孩子已經(jīng)學會走路，有的開始蹣跚學步。但是金小美始終在觀望。而她換男朋友的速度更讓老師和同伴所不恥。
金小美住在外面，有時回家拿點東西，但是總看到李紅艷和那個矮東瓜的姓趙的在一起。李紅艷和金小美為此常吵架。
姓趙的勸李紅艷，讓金小美早點找個人嫁了。小美現(xiàn)在正是水嫩的年華，長相清秀，快找個能養(yǎng)他的人嫁了吧！
其實趙錢廣當年這樣想也的確算是他人生中最良心的經(jīng)驗之談了。不過，金小美長大了，敢和媽媽吵架打架摔東西，還能指著媽媽的鼻子罵：不要臉。
李紅艷和女兒吵架后只能一個人躲在縫紉間嚎啕大哭，間或絕望地猛抽自己耳光！養(yǎng)大的孩子原來是白眼狼。自己能力有限，加上肯花錢做別致衣服的人越來越少，成衣便宜花樣翻新又快，批量生產(chǎn)價格低廉。因此，裁縫店都快絕跡了。
“滿街的人穿一樣，人們才有安全感，才覺得他們是得到認同的烏合之眾。高尚的個性死得很快?！碑斎?，這句話不是李紅艷總結的，是她偶爾去交活，聽到正在和辛雪開玩笑的云總說的。
因為人們拋棄了個性，李紅艷的活越來越少，她就靠換拉鏈修褲邊兼賣賣鞋墊什么的生存。李紅艷也沒有朋友，只有中年發(fā)福的色鬼趙錢廣——辛雪的老公，一直照顧李紅艷的心理和身體，并把辛雪廠子里的一些試樣，小零活，趕不完的小批量給李紅艷做。
李紅艷勞作眼睛疼時，就抬頭看一眼小窗外人來人往，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幸福之中。李紅艷邊哭邊想，辛辛苦苦以一人之力帶大這個孩子，至少沒讓她挨餓受凍流離失所，她卻這樣對自己。
而這正是李紅艷的悲劇。孩子雖小，情感卻細膩。孩子要的是理解是關愛是自尊而不是來自同類的嘲笑打擊。
李紅艷和金小美成了彼此最悲傷最不應該的敵人。
有一天，金小美回家想問李紅艷要點錢，李紅艷隨便口問了一句，“又要錢？”
金小美一下子變了臉色，“你不給是吧，我要錢你有痛快給過嗎？”
“我有說不給你嗎？我就是問問，該不該花?！?p> “什么叫該花！你就希望看著我在外面餓死凍死！”
“你這孩子越大越?jīng)]良心。我要不是為養(yǎng)你，活得不知道比現(xiàn)在快樂幾百倍！”
“我讓你養(yǎng)我了嗎？你自愿！你怎么不早點把我扔掉，我死了才高興。有你這樣的媽我這輩子抬不起頭！”
“死東西！”李紅艷起身沖到金小美面前一個耳光揮過去。但是沒揮到就被金小美極速精準一把抓住李紅艷手腕，主動出擊的李紅艷被反殺，踉蹌后退撞到狹小縫紉間的桌子角上，桌子硌了她的腰，痛感卻似一把尖利而絕望的刀扎在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