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綿綿無盡,水珠飛濺,落到飛檐銅鈴邊,滴滴答答一串輕響,仿佛君影草在秋季重生。
地上升起薄霧。藍雅起身時,還以為自己身在無妄林中。
窗外松針落滿,庭院幽靜。她拍了拍臉,緩了好久才醒過神來,依稀記起自己昏倒前,宮商羽沖進火場抱走了慕容葒鄰。
那么她又是怎么活下來的?
藍雅晃了晃腦袋,低頭看自己已被人換過了干凈衣衫。走到窗邊鏡前看自己,一身青衣白裙,頭發(fā)披散,像個銅川青衣客。
屋內(nèi)陳設(shè)都是松木材質(zhì),一張床,一張牘,一架屏風,一匣書,布置地簡單又講究,若非窗邊還立著這張妝鏡臺,很難看出這是間女子閨房。
門鎖著,藍雅用力過紋絲不動。她有些訝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轉(zhuǎn)身走到書匣邊取出一卷竹簡,可竹簡握仿佛千斤沉,徑直從手中落地。
門外有人聽見屋里動靜,悉悉索索一陣開解鎖鏈之后,推門進來。來人正是云帆。
藍雅不禁皺眉:“怎么老是你?陰魂不散。”
“家主有令,請姑娘移步前庭說話?!?p> “你們家主的令我為何要聽?”
云帆把手背在身后,“與你客氣客氣,別太當真?!?p> 看不出這小子平素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今日竟也學會毒舌了。
藍雅捏起拳頭,無奈手上無力,便也放棄了掙扎,隨云帆一路往前庭去。
步出院落她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處校場。若說慕容府是一盆養(yǎng)在市井深巷中的綠洲,那這校場就是萬頃深林中的一片荒漠。
沙石鋪成地面不時因騎馬的青衣客馳騁過身而塵土飛揚,藍雅捂著口鼻還是被嗆了地不輕。
不遠處,有些玄衣武士正在對打,還有些身板小的少年對著角落的草人練習搏殺。流矢的聲音不時從他們頭頂劃過。
慕容府中養(yǎng)著殺手的事藍雅一早知道,只是親眼看見訓(xùn)練現(xiàn)場,還是忍不住驚訝。
兩人沿著場外走了一陣才看見綠蔭。出校場前,云帆給她帶上手銬腳鐐。
“你們家就這樣訓(xùn)練死士?”
藍雅問。
“如何?精銳還都不在此處?!痹品f這話時神情有些自豪,他指著場內(nèi)一個舉著百斤巨石的魁梧漢子說:“看見沒?那樣的,連青衣都穿不上?!?p> 藍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那你是怎么混進青衣客里的?”
“我修的內(nèi)家功夫?!?p> 云帆頗為得意。
滄越武學,源出桑丘,自桑丘祖師爺桑無涯悟道,將功夫分為外練筋骨與內(nèi)修真氣兩種,與外練相比,內(nèi)修對天份要求高一些。這小子到底年輕,難免有些氣盛,不將外練的武者放在眼里。
“宣周云家畢竟有些產(chǎn)業(yè),難怪請得起師父?!?p> 藍雅刺他一句,云帆天真不察,反道:“我?guī)煾笗r常云游四海給人瞧病,幾時有空教我?不過只留下了幾本書叫我自學罷了?!?p> “所以學成了個半吊子?”
“你說誰是半吊子!”
“若非我中了毒,你在我手上連三招都過不了?!?p> 云帆本要反駁,但想起前番兩次交手都沒在她這兒討到便宜,便氣鼓鼓地閉了嘴,可一轉(zhuǎn)念又覺出不妥來,于是問:“你這般身手,竟也是練得外家功夫?”
“是又如何?外練內(nèi)修本無分高低,只是世人眼光淺薄,多愛看那些御氣使物的花招子。豈不知萬丈高樓平地起,地基不牢靠,再多花哨的招式也不頂用?!?p> 藍雅斜了云帆一眼,本以為能將他氣個半死,然而那少年聞言卻低下了頭,臉上似乎有些慚色。
兩人靜默地走了一陣,藍雅心里便生出些許不適。
她問:“我殺了你師叔封回雪,你恨我嗎?”
“恨?!?p> 云帆脫口而出,語氣卻沒什么可信度。
“那你怎么不接著懟我了?如此軟弱,如何給你師叔報仇?”
“我要報仇也不會找你。”
云帆終于抬頭,側(cè)過臉看著藍雅道:“你不過是玉明巔的一條走狗,聽命行事罷了,真要報仇也輪不到你?!?p> 藍雅忽而失笑。
“你笑什么?”
云帆不悅。
“我笑,你這孩子心地善良,天真可愛,哈哈……”藍雅心情極好地拍了拍云帆的頭,“你竟相信玉明巔刺客殺人都有苦衷?”
“別笑了!別以為我不打女人!”云帆揮著拳頭,惡狠狠的樣子更像一只小狼狗。
藍雅笑得喘不過氣,只看身邊這小子氣得臉紅,拳頭攥得咯咯響,卻始終沒將她如何。
“你倒是、動我一下試試?”她還不知死活地挑釁。
云帆狠狠地放了拳,氣道:“等見過家主,我再同你算賬?!?p> “好,到時候誰不打誰是小狗。”
“哼!到時候你別求饒?!?p> 兩人一路說笑,不多時便走到元嬰湖畔,“夏池”中的水已被人抽干,仆役們正在更換譚中的荷葉。藍雅聞到空氣中散發(fā)出著的硫磺氣味,嗆得眼淚鼻涕其下。
邊上云帆卻如沒聞見一般,還諷刺道:“現(xiàn)在哭太早,待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她想說自己不是哭,只是五官體感都比常人靈敏些。慕容葒鄰的“溪亭日暮”毒發(fā)過一次之后,卸去了她周身勁力,卻將五感知覺還給了她,真不知是禍是福。
湖對岸的梓樹飄向,桐葉飄黃,滿是秋色蕭索。兩人步到流暇坊前,堂前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
慕容葒鄰正坐在門前位置上,第一個看見藍雅進門,恨得咬牙切齒。她對面座位的人正在翻看賬本,神色難得正經(jīng),見了藍雅來,一雙柳眉細眼便閃現(xiàn)出喜悅又帶著幾分悵然。
“阿姐,我真不知道神仙姐姐就是欺負你的人?!?p> 這都是哪跟哪兒?
藍雅聞言一頭霧水,但看慕容葒鄰沒好氣地剜看自己那個不成器的二弟,反沒了她什么事兒。
“二哥?!?p> 正堂副座上的男子開口,短短兩字從他口中吐出,帶著清晰的提醒意味,甚至還有些警告。
藍雅看著慕容恒那張白玉無瑕的臉,忽而有些緊張。
慕容恒模樣與他父親慕容聽雪相似,星眸劍目,瓊鼻鵝臉,若將簪冠卸下,垂落幾縷青絲,只怕比藍雅還美三分。
“稟公子,人已帶到?!?p> 慕容恒聞言對云帆點了個頭,抬眼卻見藍雅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立時額上青筋暴跳,只是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發(fā)作。
這時候,婢子綠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茶壺提上來,借添茶的功夫?qū)⑺哪抗鈸趿艘粨酢?p> 藍雅回過神,干脆地問:“慕容三,你認不認識我?”
此言一出,堂前便炸了。
“你算個什么東西,敢對我三弟不敬!”
慕容葒鄰挑起身來就要教訓(xùn)藍雅,被手下人攔住后,口中還叱罵不迭。旁邊人有些在正經(jīng)勸架,還有些煽風點火,場面熱鬧地不行。
藍雅不理會旁人,只看慕容恒怎么回答,然而那人用狐疑又冷漠的目光打量過她一番之后,搖了搖頭,勉強保持風度道。
“某未曾見過姑娘,但姑娘的身份,某或許知道?!?p> “你是真……”
“都給我肅靜!”
藍雅還沒來得及細問,后堂便傳出一聲大喝,宛如冰河決堤般撲冷了堂前氣氛。
所有人聞言莫不端正儀態(tài),待那人一出來,便對恭敬拜道。
“見過家主?!薄鞍敯埠??!?p> 慕容遠坐著木輪椅,被人推著輪椅走到堂前。
身后推椅的是位夫人。她眼角攢了些細紋,左眼下卻點著顆朱砂,一身鴉青的對襟長衫罩湖藍裾,儀態(tài)沉穩(wěn)端方,猶如一壇美酒,放的時間長了,反而越增醇味。
慕容程氏將老慕容扶到主位上坐好,自到慕容恒對面站定,等聽見就坐的指示,才同眾人一道坐下。
“老頭子,幾天不見,你這是瘸了么?”藍雅毫不客氣地問。
“還不都是你這賤婢害的爺爺舊疾復(fù)發(fā)!”
“鄰姐兒?!?p> 慕容程氏輕聲打斷,竟有些回護藍雅的意思。見女兒有些氣悶,她才補充到:“咱們家何時到了需要堂堂大小姐出面與人爭執(zhí)的地步?”
慕容葒鄰得到安撫,這才安靜。可她這一靜,堂前氣氛立即變得沉重壓抑。
藍雅心里陣陣發(fā)苦,暗道:這下是要全家人一塊兒收拾她了。
木上淺
每天寫一點,等我考完研就爆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