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極度寒冷的平流層,日落時分
那是怎樣的心境才會把原本撕心裂肺的苦情歌唱得如墜海底?
那個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刻意營造沙啞狂躁的聲線卻不能盡全力,就像纏繞著一層壓抑的薄霧,仿佛大病一場尚未痊愈,讓人時刻擔(dān)心著下一秒聲音就會突然沉寂……這絕不是個好的舞臺歌手,卻也沒什么好挑剔,用“個人風(fēng)格”的借口就足夠消磨掉只聽過一首歌的印象。
“值不值得,我這樣做,到最后還是回到從前的生活……”
這一句轉(zhuǎn)折,好像在問臺下所有的聽眾,試圖勾起他們?yōu)樽餍略~強賦愁的痛感,也像是在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放不下那傷害頗深的不為人知的過往。
“……值不值得,我沒想過,如果的結(jié)果!”
四字一頓的層層遞進,低沉逐漸明亮,仿佛故事的過山車停在了最高的地方,一顆心懸著,直到最后五個字一個一個沖開無形的禁錮,人生也開始新的旅行。
若不是刻意為之,臺上那個人真是個用音樂講故事的天才,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略失底氣。
音樂節(jié)的舞臺上有太多歌手,知名紅人通常只有兩三首歌的時間贏得一天份的掌聲,其他充場的,倒是可以跟在后面撿拾一些尚未消散的熱度。
熱鬧的斑斕的燈光,忽明忽暗,眼花繚亂的燈光照在冷峻的面龐。
值不值得?唱歌這件事……
他的眼神忽爾望向遠方。
“藝人助理?”
聽到這個消息時楊心卓十分驚詫。自己混飯的這個小型演藝工作室什么時候需要藝人助理了?掰指頭數(shù)數(shù)這三年來,不僅一個像樣的大型通告都沒得,而且這里的同事也沒有一個看起來是工作繁忙到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一個活動策劃的當(dāng)助理的——一個明明規(guī)劃的目標(biāo)是王牌綜藝主持人卻暫時委屈自己各個婚禮串場的頭牌司儀;一個沒日沒夜跟著劇組跑條件很不錯卻最多只有三句詞的群演小姐姐;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沒什么收入還能發(fā)得起工資的良心老板以及一屋子干著雜活甚至開始經(jīng)營副業(yè)的策劃和設(shè)計師……
“不是他們,這是他的資料,你先熟悉一下,還有合同樣板,也帶過去……”
面對這個業(yè)務(wù)拓展困難的工作室還想最后掙扎一下,老板常年西裝三件套傍身,也確實有了一種商務(wù)精英的錯覺,只有自己的員工一個比一個大爺,絲毫不留情面以此為一笑而過的談資,有一說一,衣品還是真的不錯。
“好的老板~”
楊心卓是工作室的開心果,天天對身邊的一切充滿熱情,也只有她偶爾淘氣后認(rèn)真地擺正和老板的公司地位,認(rèn)真地聽從吩咐,認(rèn)真地沒事找事完成一些瑣碎的不能稱之為工作的工作。
難道工作室的春天終于到來了?
哪個新人敢和自己這個宛如皮包公司般生意慘淡的工作室簽上自己的前程?
她難以置信地翻開薄薄兩頁紙的資料,這個人的經(jīng)歷未免也太簡單純潔了。
“正經(jīng)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才華被九十分的顏值耽誤了……”
“擅長抒情歌曲的演唱,溫暖型音色……”
“需要給點陽光才會燦爛……”
楊心卓強忍著想對這般遣詞造句評頭論足的沖動,花了十分鐘終于看完了出自西裝控紳士老板的手筆,直到回過頭來再看年齡那一欄時,才產(chǎn)生對整份資料所介紹的那個人的好奇——
“都快二十八咯,這個叔叔出道是不是有點……晚了?”
也是沒見面才敢開這樣的玩笑。她看著那張并不滄桑甚至有些天然呆的臉哈哈笑出聲。
“嚴(yán)老師您好,我是星輝工作室的助理小楊,公司之前和您約好在今天把合同送給您過目,您看方不方便……”
枕頭旁的手機久違地亮了一下,睡在旁邊的人絲毫沒有察覺。
他的臉色略有蒼白,額前的黑發(fā)已經(jīng)長到遮住了一半的眼睛,透過凌亂交錯的發(fā)絲可以看到睡熟時才會安心合在一起的輕飄飄的睫毛??毂既娜肆似つw好的令人嫉妒,沒有任何一條想誕生的細(xì)紋,盡管也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風(fēng)吹日曬。
床頭的鬧鐘早就失去能讓鈴聲震天響的電池,除了不用在意也會規(guī)律跳動的心跳聲,整個房間安靜的可怕。
兩只筋骨分明的修長的手一邊一個用枕頭按住自己的耳朵,側(cè)身蜷縮在裹得緊實的被窩里,只有一雙穿著灰色襪子的腳漏在床的邊沿,看著著實揪心。
手機的屏幕又亮了起來,像是在冰冷陰森又漆黑的山洞里突然點起了一把火,躲在被子里的人終于感覺到有些刺眼,迷迷糊糊掀開被子坐起來,瞇著一只眼睛點開手機,這是今天收到的第二條短信。
他努力伸長一只手按了下燈的開關(guān),看完短信的內(nèi)容就把手機扔回床上,靠直覺準(zhǔn)確無誤找到衛(wèi)生間的門,打開,進去,關(guān)上,里面乒乒乓乓了一陣,緊接著是淋浴的聲音。
這個嚴(yán)老師是真的難相處……等了一上午都還沒有回信。
楊心卓忐忑不安,老板說了,今天就只有這一份工作,完成了離年終獎也不遠了,離整個工作室組團吃火鍋也不遠了。
指尖在撥號和關(guān)閉之間反復(fù)移動,她還沒有想好怎么開口。
正在她尋思著怎么制止腹部因為饑餓發(fā)出的怪異聲音時,手機突然彈出了新的信息通知,驚得她一不小心撥號出去。
對面的人早有預(yù)料般第一時間就接聽了。
楊心卓痛心疾首,本能地想把電話摁掉,可是通了都通了,只好厚著臉皮勉為其難,甜美著聲音客服接線員般把短信的內(nèi)容背話術(shù)般招待過去,對面的人哪能想到剛一覺醒來就聽到這樣刺激的聲音,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嗯”了一聲然后沉默了。
“那我現(xiàn)在把合同送過去,對了,您還沒吃午飯吧?”她振奮了起來,今天這事兒總算有著落了。
“……沒有?!彼粫r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老老實實回答,然后又不知道說什么了。
“沒事沒事,我一會帶過去!很快的!”楊心卓開開心心斷了電話,興沖沖一陣風(fēng)沖到樓下小吃店打包了一大堆,打了個車就走了,留下一眾搞不清楚情況的同事在樓上唏噓。
突然有點后悔了,他放下手機,拉開窗簾,昏暗的房間突然白茫茫一片,正午猛烈的陽光再次傷害了他的眼睛。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拍了拍自己對抗地心引力頗有心得的頭發(fā),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