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櫻花盛極一時,卻似來不及枯萎,便瞬間隕落。
遍地都是殘紅碎玉,無風亦紛紛。
偶爾拾起一絲文藝范兒的姝眉,正手握大哥臨行時特意給她淘來的玉笛。
因抽條越發(fā)纖細的身形,翩翩獨立在花樹下。
她正沉浸在回憶現代笛子曲《亂紅》中。
此情此景恰合此意。
緩緩舉起玉笛,放到唇邊……
花樹下的少女,站在漫天飛舞的花雨里,身姿纖細空靈,笛聲清幽感傷。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不遠處的花叢后,不知何時有兩人靜靜佇立,聆聽良久。
周姝安癡癡沉醉妙曲中。
周姝靜心情卻復雜的多一點。初見這個樣樣不輸于她的小堂妹,一直在家里最受寵的她,是有點小小危機感的。
又想到她不過是鄉(xiāng)下來的,多少又有點小輕視和小排斥。
相處下來后才發(fā)現,這堂妹性情隨和豁達卻不懦弱謙卑,和她在一起時很舒服。
平素除了針線上略略出色,其他方面都不顯眼。
今聽她一曲,才知以往她只是低調的不顯山不露水而已。
江南水土養(yǎng)人,本就不輸于她們姐妹的膚色更加水潤瑩白,更不用說本來就比她們出色的容顏。
此時景美,曲美,人更美。
她有祖母偏疼,母親也明里暗里多次稱贊。
卻從不在姐妹中掐尖兒張狂,連姝靜都自認同樣情況下,自己做不這么好。
一曲終了,姐妹兩相攜而出。
姝安對著姝眉贊了又贊,還追問這首曲名和出處。
姝眉一一答,并承諾回頭給她抄一份曲譜。
姝靜贊了幾句后,給她提了個建議,
大姐姝顏來信,說是半月后京都皇家要舉行一次大型賞花會。
她給姝靜和姝眉尋了兩張?zhí)?,邀她兩去參加花會,期間有各種才藝表演。
姝靜建議姝眉到時候就吹這個曲子,一準技壓群芳。
姝眉趕緊笑辭:“這樣的大場面,自該兩位姐姐去,我又哪里上得了臺面?”
姝靜頑皮一笑:“你問二姐,她敢去不?”
姝安的臉一紅,作勢要打她。姝靜嘻嘻笑著跑開。
姝安拉過姝眉的手:“別聽你三姐姐亂嚼蛆。這帖子本就是大姐姐替你尋的。連你三姐姐去,都不過是為了給你作伴。”
姝眉心里扶額:又來了!
她才十二歲,不是二十二!
哪就需要全家齊動員的為她找婆家了?
衷心感謝,但真心不用這么急的啊!
在溫柔善解人意的二堂姐面前,姝眉并沒掩飾情緒。
看她苦著臉的小模樣,姝安用帕子掩口而笑:
“八字沒一撇不說,就算有眉目還得好長時間定下來呢,不耽誤你在家逍遙,你看大姐不就是18才……”
她羞說出嫁字,知道姝眉也能腦補的出。
姝眉心里吐槽:“上輩子的女子28嫁還不晚呢。如果可能,這輩子不嫁才好呢!”
剛才還詩情畫意,馬上就現實殘酷,還會不斷的加碼。
因為很快姝眉就想起另一宗恐怖的事:參加京都的花會是去七王爺的勢力范圍??!這一去豈不是送去虎口?
可大姐這帖子無論祖母還是大伯母都肯定如獲至寶,怎么可能不讓她去?
這得想什么法子才能躲過去啊?
裝???肯定是不行滴!
不說一旦被發(fā)現,顯得自己特不知好歹,
就算沒被發(fā)現,也給祖母和大伯母平添多少擔憂?
尤其大伯母還懷著小弟弟,更不該讓她操心。
正當姝眉愁得頭發(fā)一把一把的,忽然喜從天降:姝顏新婚就有喜了!
不說其他人有多歡喜,姝眉那兒絕對是開心一百。
她歡欣鼓舞的向祖母大伯母道賀。
然后像忽然想起似的,說去參加花會豈不是讓大姐操勞了?
這個關鍵時候可不能讓大姐累到啊。
所以她堅決不要去參加花會了。
趙老太太和張氏聽了這話都一愣,才剛光顧著歡喜沒想到這層,尤其張氏猶豫更甚。
姝眉在旁邊繼續(xù)添柴:這宗室子嗣多金貴?。〈蠼憬氵@身體可是重中之重?。?p> 忽悠的兩人都動搖了,滿含歉意的看向她。
姝眉心里樂開花,面上不以為然:比起大姐肚里的小寶寶,花會簡直不值一提。
這讓那二人又是欣慰又是感動,最后終是同意了。
哦耶!
姝眉心里的小人跳跳跳!
感謝大堂姐!感謝小寶寶!你們就是我滴小天使!
心里過意不去的張氏又想到,差不多也是半月后,楊家萬夫人唯一的嫡出女兒也舉行一個花會。
她也嫁給了一個宗室子,只是這個宗室子已經和皇帝八桿子遠了,且沒住京都而在上都。
萬夫人還特意送了花會帖子,原因姝眉要去京都參加花會,正想著怎么婉拒她呢。
這下好了,正好改去這個吧!
姝眉一聽:這個可以有!
她不知道等她去后,會把臺詞改成:這個真的不如沒有!
半月后的一天,姝眉和姝靜打扮一新,坐車來到萬氏女兒的夫家李家。
李家因是不得寵宗室,曾落魄一時,祖輩索性也就不要臉面了,開始經商。
雖然丟了皇室臉面,卻得了物質實惠。
怕在京都討人嫌,轉到上都定居。
人家李家不差錢,花園子修的相當精美,所以敢和不遠的京都皇室?guī)缀跬瑫r辦花會。
在會客廳,姐妹拜會了萬氏女兒李家楊氏。
楊氏和周姝顏私交不錯,先是親熱地拉著姝靜的手,問了不少姝顏的近況。
等介紹到姝眉時,雖依然面帶微笑,可那打量的眼神大有深意。
姝眉覺得有點怪異,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姝靜帶姝眉結識了幾個和她相熟的小姐妹,一起說笑賞花。
賞花會過半時,一個李府丫頭引她們姐妹到牡丹亭外,說是在假山旁邊有幾株正盛開的名品牡丹。
姐妹正感嘆牡丹真國色時,楊氏遣人請姝靜過去,說有一事相問,她一時又脫不開身,只好請姝靜移步。
姝靜囑咐姝眉別走遠,自己一會兒就回,才隨丫鬟去了。
此時姝眉才發(fā)現可能因為牡丹已到花期末,附近少有人來賞玩。
姝靜一走,只剩了姝眉和麥香,梅香,以及一個李府的丫頭。
不一會兒,那個李府丫頭提出給姝眉拿些茶點去,還要帶麥香和梅香同去,說是不知周四姑娘口味。
姝眉直覺自己可能不是多心,真可能要有事兒。
姝眉隱晦的掃了掃周圍,沒看出什么,也不好駁對方的面子,只好派梅香跟著去。
那丫頭還遲疑的看了看麥香,姝眉似笑非笑的:“難道這兒只能留我一個?”
丫頭趕緊說不敢,帶著梅香匆匆而去。
姝眉再也無心賞花,帶麥香走到亭子里,這里站的高看得遠,也許能看出有啥貓膩。
可惜還是沒看出啥,暗嘲自己神經過敏。
放松下后和麥香開始閑話。
麥香說剛才假山旁的牡丹花可真漂亮,她最喜歡那株紫色的。
姝眉笑到:“那株叫葛巾紫?!?p> 麥香說這個名字好奇怪,姝眉告訴她這源于一個花仙的故事。
剛講完,一個正在變聲期的聲音接上來:“還真是小地方出來的,喜好這些個上不得臺面的鄉(xiāng)野村說!”
姝眉主仆二人一驚,怒而順聲看去。
只見假山后轉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居然也是穿著一身騷包白,手里拎一裝B必備道具――折扇。
長的也算人模狗樣。
只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毀了他大半氣質。
姝眉皺了下眉,故意壓低聲問麥香,實際對方也能聽得到:
“難道楊夫人的賞花會還請了男賓?”
麥香會意,也壓低聲:“回姑娘,不說今天都是女客,就算請了男賓,楊夫人怎會放任外男來女眷處,該不是混進來的登徒子吧?”
那少年哼道:“看到外男也不避閃,不知男女授受不親?”
麥香向前一步擋住姝眉:“這位公子好生無理,是你誤闖女眷之地在先。但凡是那知理的,早就趕緊離開了,還好意思在這兒挑別人的理?!”
那少年羞惱喝道:“這兒哪有你個奴婢說話之地!后面的可是周家四姑娘?楊某在此鄭重相告:你莫有非分之想,楊某是絕不會娶個鄉(xiāng)下丫頭的!”
姝眉驚怒:聽這小子滿口胡言,莫非自己哪里得罪了人?
可自己在這兒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哪有機會???
難道是誤會或躺槍?
可不管哪樣都得趕緊讓他閉嘴滾蛋!否則自己的名聲就毀了。
姝眉從麥香身后走出,正色道:“我看公子也像個讀書人,怎么說出的話這么有辱斯文?!擅闖女眷之地,莫名毀人閨譽,其言可憎,其行可鄙!”
少年霎時漲紅了臉,氣急敗壞的:“鄉(xiāng)下丫頭牙尖嘴利、少德無教!”
姝眉怒極反笑:“我雖來自鄉(xiāng)下,卻也知兒女婚姻乃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不知公子家可以讓公子自己做主。且我恪守女兒家本份從未見過你,又何來非分之想?我父兄皆從科舉,乃詩書之家,倒不知何為少徳無教?!”
惱羞成怒的少年用折扇點著姝眉,竟氣的說不出話。
正在這時,急急奔來兩人。
一個是楊氏,另一個是托詞取茶點的那個李府丫頭。
沒等喘息稍定,楊氏先喝退少年,忙著給姝眉賠笑道:“四姑娘莫慌!他是我二弟。不知今日有花會,誤入此處沖撞了姑娘,還請姑娘看在我的薄面不與他計較?!?p> 姝眉并沒立即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
女孩平靜通透的眼神竟讓楊氏有些不敢直視。
等她眼神閃躲開,姝眉才輕笑一聲:“才剛我的丫頭還說呢,沒聽說賞花會請男賓。即使請了,楊夫人也定不會放任其亂闖女眷處。果然剛出小差池,夫人百忙中竟親來,倒是讓小女子不安了。”
聞言楊氏臉上精彩紛呈,頗為難堪。
本是被喝退一旁的楊二又要犯二,上前一步就要口出狂言。
楊氏聲色俱厲的:“你平時也是知書達禮,今兒可是豬油迷了心,還不給四姑娘賠罪!”
姝眉心里冷笑,懶得再看這場鬧劇,率先出言:“小女子實不不敢當。才剛只在牡丹亭賞花來著,不曾遇見其他。如若再多生枝節(jié),萬一傳揚出去,不僅有可能夸大令弟魯莽,還恐讓旁人誤會夫人一片好意,帶累好客重禮的李府,罪過豈不大發(fā)了?”
這一番綿里藏針的警告敲打,哪里像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
楊氏姐弟都是羞愧異常,又無言以對。
楊氏暗道:母親這次可是看走了眼,這丫頭哪里是個好擺布的?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姑娘行事雖不婉約,卻頭腦清醒果敢得體,做個掌家夫人綽綽有余。
只是要做自己的弟妹……還是算了吧。
楊氏向姝眉委婉承諾,此事絕不會外傳。
打發(fā)走中二的弟弟,復請姝眉前廳敘話。
姝眉以與姝靜在此有約婉拒。楊氏也沒勉強就要告辭。
姝眉看了眼她身邊的丫頭,淡笑道:“還得煩請這位姐姐把我的丫頭尋回來,不知她到哪里取茶點了?”
楊氏利眼如刀看向那丫頭。
原本她禁不住二弟苦苦相求,以為他可能是對未來的妻子好奇。就安排他在假山后偷偷一顧,也算全了他少年之意和姐弟之情。
誰知這中間出了這么大差錯。
看來定是二弟收買這丫頭,出了這么個幺蛾子。
這丫頭是肯定留不得了。
那丫頭已經嚇得渾身發(fā)抖,說不出話。
楊氏趕緊滿口答應。
看著主仆二人的背影,姝眉有些怔愣。
突的身后一聲嗤笑:“臭丫頭!原以為你不過手腳靈活些,現在看來口齒也挺鋒利的!”
這聲音就像點穴手,讓姝眉渾身一僵:這個聲音好像那個白衣假仙的,那個可能誅人九族的七王爺!
姝眉要昏倒了:她今天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真往死里整她?。?p> 她哪敢回頭,只裝沒聽見,扶住麥香的手:“麥香快扶我回去!我頭暈的狠!”
麥香剛被嚇了一跳,有些慌亂的扶住姝眉。
主仆還沒邁步,背后又哼了聲:“裝!再跟本小爺裝!本小爺就一直跟著你,看你裝到啥時候!”
姝眉無奈轉身。
唉!站在面前似笑非笑的,可不正是那個白衣假仙?
后聽二哥科普,皇室李家行七的嫡出皇子王爺――李佑熙是也。
周霆當時還囑咐她,萬一被發(fā)現,打死不認。
姝眉想起二哥這條死馬當活馬醫(yī)。
規(guī)規(guī)矩矩一禮:“公子可也是迷了路?可需我的丫頭給你帶路?”
白衣假仙嘿了聲:“爺專門在這兒堵你這個臭丫頭!我看你還往哪跑?”
姝眉正色道:“公子定是認錯人了!小女子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去,哪里見過外男?”
李七一聲怪笑:“還裝是吧?等會看看你那只扔過鞋子的腳,是不是還穿著那雙白襪子!”
姝眉額頭的青筋嘣兒嘣兒直跳,垂下眼低著頭,默念二哥的話:打死不認!
看她這個裝鵪鶉的樣兒,李佑熙饒有興趣的圍著她繞了一圈:“剛才收拾那楊二,你不是還挺神氣么?怎么跟小爺就規(guī)矩了?莫非知道小爺的身份了?”
姝眉還是不吭聲,
李七小王爺繼續(xù)腦補:“莫非還尋思找機會給小爺一胳膊肘?”
姝眉猛地抬頭又低下,
怯怯的:“小女子不信,公子這樣英明神武,怎會被個小女孩打了,還找她,難道還要她負責?”
這回輪到李七氣的額角青筋嘣兒嘣兒跳了!
“臭丫頭果然牙尖嘴利!爺非得把你帶回京都,好好整治!”
姝眉終于怕了。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不能忍忍?
讓他撒完氣,覺得沒趣了,沒準就放了自己呢。
萬一他真的一抽風,自己就得在宮斗劇里劃句號了。
實在沒轍了,她心一橫眼一閉,轉身就跑,沒跑上兩步,撲通跌倒在地。
那跌倒聲大得讓其他兩人心里一跳。
聽著的人都覺得膝蓋疼,何況當事人姝眉。
就算她是故意摔,疼可不是假的,當時眼淚唰的就下來了。
李佑熙傻眼了。
搶上來想扶起她。
麥香更快一步擋在他前面,抱住姝眉帶著哭音喊:“姑娘!姑娘!”
姝眉暗暗捏了下她的手的,在她耳邊低不可聞:“血!”
麥香慌亂的抓起姝眉的手,用身子擋住李佑熙的視線看了下,驚叫:“姑娘的手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李佑熙更是急了忙想查看。
麥香再次擋住,急道:“公子休得無禮!你都害的我家姑娘受傷了,還想害了她的閨譽?”
姝眉白著的小臉上還帶著淚,輕叱麥香:“你怎敢對公子大聲呼喝?這本是我自己不小心。”
李佑熙有些無措的呆住,眼里有很多莫名的東西,復雜的很。
姝眉又悄悄捏了下麥香。
麥香用手絹抱住姝眉的手,小心翼翼扶起她。
又對著李子熙躬身一禮:“公子恕罪!奴婢剛才越矩了。只是我家姑娘傷的不輕,奴婢離不開,能否煩勞公子喊一下人么?”
被姝眉的小可憐樣兒,弄得有些昏頭的李七小王爺,哪里還會不應?
急急轉身就走。
但走不遠忽又回頭看了下,見姝眉正一瘸一拐的被丫頭扶著,坐到一塊石頭上,這才又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