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炎儀論戰(zhàn)
上午都過去一半多的時間了,張?zhí)煅走€在思考昨晚回家路上的事情,他也在驚訝,自己為什么會突然說出那樣的話,以至于一早上都沒能讀完一篇稿子。
第八儀邊工作邊找張?zhí)煅组e聊,張?zhí)煅子幸痪錄]一句地應(yīng)著,第八儀發(fā)現(xiàn)張?zhí)煅仔牟辉谘?,伸手在張?zhí)煅酌媲皳]了揮,道:“昨天主編的話你都忘記了?又在偷懶了,不怕再被教訓(xùn)一頓?”
張?zhí)煅谆剡^神來,笑了笑,道:“連續(xù)兩天被叫去,這臉還要不要了,別磨洋工了,好好工作吧?!?p> 張?zhí)煅着芯瘢杆侔言缟系氖虑樽鐾?,抬頭一看,同事們都在準備去吃午飯,正好到下班時間。張?zhí)煅咨炝藗€懶腰,道:“第八兄,一起去吃飯吧。”
第八儀從座位上站起來,整理衣裝,扶好眼鏡,道:“走吧。”
到一家小飯館之后,第八儀點了餐后將椅子扶正,慢慢地坐下,身板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張?zhí)煅c了餐之后隨意坐下,就和第八儀聊起天來。
飯菜上桌之后,張?zhí)煅走€在滔滔不絕地講著,第八儀搖搖頭,道:“食不言?!辈辉俸蛷?zhí)煅捉徽劊J真地吃起飯來。
張?zhí)煅子樣樀氐溃骸安缓靡馑?,忘記你這個正人君子的習(xí)慣了?!毖b作斯文地吃起飯了。
十多分鐘之后,第八儀用完餐,用紙巾認真地擦了擦嘴巴。張?zhí)煅自缇腿棠筒蛔?,三兩下風(fēng)卷殘云般將飯菜吃完,隨意擦了擦嘴,道:“坐一會兒?還是回去了?”
時間尚早,兩人都沒有午休的習(xí)慣,第八儀道:“走吧,出去曬曬太陽。”
兩個人面朝太陽,精神抖擻,意氣風(fēng)發(fā)。
第八儀卻突然感嘆著道:“要是生活能一直這樣多好,不愁吃,不愁穿,曬著太陽,沒有那么多凡俗瑣事,豈不美哉!”
張?zhí)煅讎@了口氣道:“風(fēng)起,帶走山雨,拂去煙云。等哪一天變成一抔黃土,不就能一直這樣?”
第八儀道:“人都沒了,那就什么都沒有了?!?p> 張?zhí)煅籽b做高深莫測,道:“物即我,一切皆虛妄,名而已?!?p> 第八儀又抬起杠來,道:“有名即為物,有物便無虛妄,物不存之,何言名之?!?p> 張?zhí)煅滓姷诎藘x又和他斗起嘴來,興致高昂地道:“物是無物,便是虛妄,名乃過程?!?p> 第八儀據(jù)理力爭,道:“過程存在否?若存之,物即過程之始,過程亦為物之衍化。故物存在之?!?p> 張?zhí)煅坠首鞲呱睿氐溃骸懊鎸嵧?,就言無物?!?p> 第八儀一臉鄙視,道:“言其幾多,汝心已染塵,既已染塵,緣何無物之?”
張?zhí)煅淄蝗混`機一動,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第八儀撇了撇嘴,道:“天地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p> 張?zhí)煅椎溃骸盁o中如何生有?故無道,亦無物?!?p> 第八儀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p> 張?zhí)煅椎溃骸暗乐疄槲?,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道既無,天地萬物則無。”
第八儀道:“萬物有生即有滅,萬物之滅并不是消失,而是復(fù)歸于其所由之而來的‘道’。所以物本來有的,消失之后也依然存在,只是回歸它本來的狀態(tài)罷了?!?p> 張?zhí)煅滋龅?、佛的范圍,終于承認了“有”,還狡辯道:“王弼在《道德經(jīng)》第四十二章有注,‘萬物有形,其歸一也。何由致一?由于無也。由無乃一,一可謂無?!f明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就是無,根本就沒有物,即便存在過,那也是無。”
第八儀見張?zhí)煅讛∠玛噥?,終結(jié)了這次爭論,道:“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有和無本來就是一體的,說有是無,說無也是有。我們在這里爭這個干什么?”
張?zhí)煅讍∪欢?,回辦公室去了。第八儀搖搖頭,自言自語地道:“這世界到底是有是無,有又如何,無又如何?有即是無,為什么還要有兩種說法,又為什么是相對的?”也回辦公室去了。
和第八儀胡謅亂扯一通,下午,張?zhí)煅椎男那轱@然好了很多,工作起來非常認真,沒有再磨洋工。
要下班的時候,第八儀又伸過頭,道:“張?zhí)煅?,周末了,有什么安排沒有?”
張?zhí)煅啄笾ぷ?,道:“回稟儀兄,小可暫無安排,未知儀兄有什么指示?”聲音細而尖,令人聽到就起雞皮疙瘩。
第八儀啐了一口,道:“抽風(fēng)啊你,我是說你周末沒有安排的話,到我家一趟,幫我個忙。”
張?zhí)煅子牣惖氐溃骸皣K嘖嘖,認識這么久,第一次見你先約人,真是難得,在下定當(dāng)如約而至。難得能好好休息,早上我恐怕起不來,我老婆周末要上班,我中午過來蹭飯,可好?”
第八儀見張?zhí)煅状饝?yīng)赴約,開玩笑地道:“好啊,老夫做出的東西,這世上恐怕無人敢下嘴,你不怕我下毒?”
張?zhí)煅滓桓碧觳慌碌夭慌碌臉幼?,道:“有得吃就不錯,哪有這么多可以挑剔的?你都能吃下,我應(yīng)該也能吃下?!?p> 快到中午的時候,張?zhí)煅撞艖袘械仄鸫玻晕⑾词幌?,把云冰早上放在餐桌上的包子放進鍋里蓋起來,匆匆往第八儀家趕去。
門鈴響起,第八儀穿著個圍裙來開門。
“你小子,說飯點來還真就飯點來!”第八儀裝做生氣地說道。
張?zhí)煅子樣樀匦α诵?,進屋把門關(guān)了起來。
第八儀指了指沙發(fā),對張?zhí)煅椎溃骸榜R上就可以開飯了,你先去坐一會兒。諾,那就是我請你幫的忙。”
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張?zhí)煅鬃拢溃骸皢?,在看以前的電視劇???以前的電視劇畫質(zhì)不清晰,現(xiàn)在很少有人看了?!?p> 少年回過頭,滿臉鄙視地看著張?zhí)煅?,道:“你懂什么叫演技嗎?你看看以前的演員,演的戲看起來很舒服,很投入,現(xiàn)在這些是什么鬼。臺詞智障,劇情智障,演員還毫無演技,看起來尷尬得不行?!?p> 張?zhí)煅赘胶偷溃骸艾F(xiàn)在的電視劇確實沒什么看頭?!?p> 少年鄙夷之色更深,道:“你是沒話說了吧?你來干什么的?”
張?zhí)煅滓槐菊?jīng)地說道:“過來蹭飯的?!?p> 少年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吧唧著嘴道:“你怎么知道我爸做飯很美味的?有點眼光?!?p> 張?zhí)煅讖埓罅俗彀停溃骸澳惆??你說第八儀是你爸?”
少年點點頭道:“我叫第八伴圣,是第八儀的親生兒子?!?p> 張?zhí)煅茁牭竭@話,像觸電一樣跳起來,驚訝地看著這個少年。第八伴圣跟第八儀五官輪廓都很像,只是滿臉稚氣,神情跳脫,看上去完全不像第八儀的儒雅、沉穩(wěn)。
第八儀剛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看到張?zhí)煅椎姆磻?yīng),笑著道:“怎么,你被雷劈了?這么大反應(yīng)?過來吃飯了?!?p> 第八伴圣立刻關(guān)了電視,跑到餐桌,坐下座。張?zhí)煅茁哌^來,第八儀請張?zhí)煅鬃献?p> 五菜一湯,香氣撲鼻,賣相十足。
張?zhí)煅籽柿丝诳谒?,壞笑道:“君子遠庖廚,你做這三道葷菜的時候有沒有一秒鐘感覺到不忍心?”
第八儀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張?zhí)煅椎陌l(fā)難,“宣王以羊易牛,最后也是傷了一條性命。所以說在君子眼里,生命是可以用價值來衡量的,人以牲畜為食,既能使人維持身體機能,又能讓人更好地了解牲畜的習(xí)性,以更好地保護好牲畜,維護生物多樣性,進而維持天地均衡。如此十全之事,君子豈能袖手,而且我買的肉都是別人宰殺好的,它們既已喪命,我們用五臟廟超度它們,談何不忍心?”
張?zhí)煅椎溃骸敖裉焓裁慈兆?,怎么這么豐盛?”
第八儀道:“今天是伴圣十二歲生日,他從小就沒了母親,在學(xué)校又沒有朋友,我怕他憋出心病。你這人思維天馬行空,而且心智堅韌,積極樂觀,我特意請你來陪他過生日。”
張?zhí)煅椎溃骸澳氵@也隱藏得太深了吧,兒子都十二歲了,估計還沒有幾個人知道,話說你到底多大了?”
第八儀嘆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放心,不是很老,剛奔四,怎么,難道我這樣子看起來不像是三十歲的?你嘴巴張得都能塞下一個饅頭了。”
張?zhí)煅缀偷诎藘x動筷子之后,第八伴圣才開動,斯斯文文地吃起飯來。
吃完飯后,第八儀收拾妥當(dāng),坐到第八伴圣旁邊,對張?zhí)煅椎溃骸斑@孩子不怎么接觸陌生人,像個悶葫蘆一樣。他居然沒有排斥你這陌生人,看來你這人還真的是有點魅力的。從小到大,他基本都是自己一個人,沒有媽媽,我也沒什么時間陪在他身邊,說起來他也是很可憐的?!?p> 第八伴圣聽到父親的談話,插嘴道:“爸,其實也沒什么,少有時間和人打交道,就有更多時間看書,就能在古人智慧的庇護下知事明理。反正都是成長,不是每個人都是同一個成長模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