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鳩和文仁哲趕回到廖大夫的住處,就看到廖大夫神色凝重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聽到動靜,也只是輕飄飄的朝他們遞了個眼神。
但文仁哲沒太在意這個舉動,一雙眼只直勾勾的盯著那人,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文仁哲與白言瑤相識這么多年,認出是誰,只需一個側影。
因為這是他記在心里,近十年,還放不下的人。
等他們走近,看到白言瑤的樣子后,兩個人都不僅倒吸一口氣。
文仁哲雙眼變得通紅,緊咬著下唇,死死盯著病床上的人,整個人因為過于用力,面部都變得僵硬了。垂在兩邊的手,死死拽著,青筋都炸了起來。
但文仁哲絲毫不敢放松自己,他甚至不敢走上前摸一摸白言瑤,生怕稍微動一下,這種沸騰到像要把人蒸發(fā)的情緒,會讓他哭出聲。
白言瑤現在的樣子及其凄慘,雙手雙腳都被綁上了木板,以便支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凝血了,像猙獰、扭曲的蜈蚣,爬滿了整個身體。
往下細看,能看到每個手指、腳趾的指甲,都被剝除了,甚至肉里還有一些銀針殘留。除此之外,手指、腳趾的每個指節(jié)都無比腫大,撐得指間完全無法閉攏。
雙眼被繃帶纏住,從下凹的弧度可以看出,眼眶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雙唇蒼白而干裂,這讓廖大夫不敢直接給白言瑤喝水,只能取了沾水的棉布,輕輕擦拭。
廖大夫邊擦邊有些止不住的哽咽,這是他照看了這么久的人,他一直把白言瑤當作女兒,當作白玉蘭的‘遺物’。
細心呵護,生怕磕著碰著,怕這‘遺物’蒙塵。
且隨著白言瑤逐漸長大,長相也越來越接近當年的白玉蘭,只不過白言瑤是貧民窟的草,是水榕,而白玉蘭卻是從天落到泥地里的九里香。
廖大夫看著這樣靜靜躺著、還沒脫離死亡的白言瑤,心里是一陣一陣的害怕與后悔,嘴上哆嗦了好幾下,才說出了話。
“仁哲,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廖大夫的聲音異常沙啞,臉上的褶皺都被擠出來了,整個人都是苦的。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原本挺直的脊梁,都佝僂了下來。
文仁哲聽到這句話,原本脹滿的情緒,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嗡的從心底涌出,穿過喉嚨,最后來到了大腦。
像是一股熱氣,燙的文仁哲眼淚直流,燙的話都說不出來,幾次張開口想說些什么,最后只能發(fā)出小獸瀕死時的那種嗚咽聲:“嗯……”。
鳩卻沒這些感覺,看到這樣的場景,心里只是感到壓抑,仿佛跌入泥潭深處,無處使力。
雖然處在這樣的情緒里,確實會讓人心里苦悶,但鳩的腦子還是清醒的,遂嘗試的開口道:“白言瑤還能治好嗎?”
但這個‘還’字卻好像一把劍,直直刺入了文仁哲的心底,文仁哲轉過身、力度極大的拽過鳩的衣領,雙眼通紅的盯著鳩。
心里止不住的顫抖感,傳到了身體上,就連緊拽鳩衣領的手,也有著細微的顫抖。而這份顫抖,讓鳩寒毛直豎,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抖了出來,
“‘還’是什么意思!”文仁哲發(fā)狠的說到,每一個字,都沉重的仿佛搭上了巨石,一下一下往鳩身上砸去,想鳩也能常常這樣的痛苦。
那種若有若無的窒息感,還是讓鳩感到了不適,頭皮發(fā)麻的朝著文仁哲厲聲喝道:“松手!”。
說完還伸出手抓住了文仁哲的手,想將人扯下去,但又怕傷到文仁哲,不敢太過用力。
而文仁哲卻絲毫沒有松手的念頭,雙眼里傳達的都是不服輸與倔強,但鳩也被挑撥出了些火氣,情緒也被感染的有些激動。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愿意讓步,兩雙眼彼此對視,都帶著些想要吞噬對方的戾氣。
直到廖大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想清場專心治療白言瑤的時候,就看到這種類似于小獸搶食的畫面,讓他有一瞬間覺得忍俊不禁。
文仁哲到底還年幼,沒有人生閱歷的支撐,再怎么發(fā)狠,在這些看著他長大的人眼中,也不過是從嗷嗷待哺的狀態(tài),成長到了能自己走路。
那種軟綿綿的瞪視,別說鳩了,就連白言瑤都不怕。更何況鳩,已經調節(jié)好自己的情緒,從那種感覺中脫離了出來。
與其說是在和文人哲暗中較量,不如說是在發(fā)呆,他的眼神都散漫了。雖然文仁哲正沉浸在其中,察覺不到,但廖大夫是看得出來的。
“行了,別耽誤我治療?!绷未蠓蛘f出的話里還有些笑意,鳩聽到了,這才回過神來,沖著文仁哲挑了挑眉,示意他先松手。
但文仁哲哪里是那種聽話的人,還以為鳩怕了,齜牙咧嘴的說道:“哼,你先道歉!”
鳩雙眼中卻有些疑惑,他的思緒早就像撒歡的兔子一樣,跑的不知所蹤,已經忘了為什么會和文仁哲兩個人在這里僵持。
但鳩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人,起始是什么,對他來說并不重要,所以他淡然的說道:“對不起。”
光說還不夠,鳩為了讓文仁哲看到自己的誠意,還特意放松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沖文仁哲笑了笑。
文仁哲也沒再說什么,送了拽住鳩衣領的拳頭后,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因為一直使勁的原因,手已經發(fā)麻了,動一下都要倒吸一口涼氣的那種。
廖大夫聽到吸氣聲,回過頭就看到文仁哲手舉在半空中,動也不動一下的樣子,心里覺得有些好笑。
“得了,你甩甩手就好了,趕緊出去幫我買點藥材回來,我好施針?!绷未蠓蚰眠^了一旁早就寫好的藥方子,遞給了鳩,就把兩人趕出了門。
“貧民窟里很多藥材都沒有,我們得去一趟城里,你往東,我往西?!蔽娜收苓€是舉著手,他是想甩手的,但是那種酸麻感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恩。”鳩看了文仁哲一眼,低聲應了下來,接過了文仁哲撕下來的另一半藥方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城東醫(yī)館是程家的,程家的藥鋪里雖說什么都有,但有些藥材的價格卻偏高,特別是常用藥材的價格,比市價高了三分之一。
城西的藥鋪,是一位散醫(yī),娶妻生子后開的醫(yī)館,是一所救濟窮人的醫(yī)館。
所有的藥材都是市場價,有些快過最佳藥效的藥材,醫(yī)館還會降低價格,或者送些出去。
在醫(yī)館里看病不要錢,但門前擺著一個小罐子,你若覺得好,你就扔點銅錢,若覺得不好,不扔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但醫(yī)館就是靠著這些銅錢生活,大家心里也明白。所以來到這里治病買藥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扔些銅錢,用來感激這位醫(yī)生。
有些人,路過扔完銅錢,還要招呼大夫一下,道:“大夫今天天氣真好呀!”
說完了那些病人笑了,大夫也笑了,也會回一句:“下次再來?!?。
但哪有人會喜歡一直得病,一直上醫(yī)館呢?所以這句話大家都當做拔晦一樣的存在,當反話聽,聽完還要再應上一句:“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