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
思過崖,即云崖第二峰與主峰之間唯一的索道是來往兩峰之間的常行之路。而遠(yuǎn)在古木假死之時(shí),陌離救他師父就并非從此索橋離開。
冷霜經(jīng)陌寒在大婚之事一攪后,從未隨韓墨回過夫家。年后,韓墨忍痛寫下和離書送往天問,至此冷霜不知所蹤。
冷霜出江湖中,毫無目的,而聽得陌寒消息卻是格外在意三分。
陌寒自得知義父死后,無時(shí)無刻不在追兇之路上。因此冷霜才有機(jī)會遇到蕭軒。
在一次試劍大會上,陌寒與蕭軒相識,便有英雄所見略同的默契。
入夜飲酒后,蕭軒吩咐別院下人,陌寒乃是江湖俠客,不慣金銀銅臭,暫時(shí)不要讓他得知自己是官家后人。
當(dāng)時(shí),冷霜就在他們旁邊藏匿,同他們二人一樣,她當(dāng)夜也飲得大醉,對著那輪明月,直覺得明月也不懂她的心思。
宿醉醒來,頭很疼,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何睡在榻上。正巧,蕭軒推門而入。
冷霜警覺坐起,匕首按在蕭軒腰間。誰知蕭軒不以為意,反向門外吩咐下人給她取晨間洗漱器具。
冷霜認(rèn)得他是昨夜與陌寒共醉之人,問道:“那人呢?”
蕭軒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誰?”
冷霜匕首更遞了一步:“和你飲酒之人?!?p> “他走了?!笔捾幷Z氣平平,渾不把腰間的匕首當(dāng)作一回事。
冷霜聽罷。收回匕首就要離開。蕭軒即刻道:“傳言沒錯(cuò),你還是很在意他啊?!?p> 蕭軒話里有話,冷霜一股脾氣上來斥他道:“你什么意思。”
蕭軒坐于桌前,倒了杯醒酒茶:“天問到處都在找你,說,無論誰將你的消息傳回去都有重謝?!?p> 冷霜故作鎮(zhèn)定:“你怎么知道我是誰?”
蕭軒將昨晚送她回屋時(shí),從她身上搜得的天問弟子憑牌取出。
冷霜面色一變,就要搶奪。蕭軒收手,冷霜匕首又架在蕭軒頸間。
此時(shí),蕭軒方才吩咐打水的下人回來,看到有人刺殺主人,嚇得水盆掉在地上,口中都有些結(jié)巴。
冷霜不為所動:“給我?!?p> 蕭軒一時(shí)興起,反將憑牌握在一側(cè):“我這別院雖沒有燕城的大,但少說也有二三百人,待他們一來,你就走不了了?!?p> 冷霜搶奪幾次不成,聽得院內(nèi)人聲漸近,對蕭軒道:“你即便拿著憑牌送往天問也無濟(jì)于事,即時(shí)我已不在這里。”
蕭軒微笑道:“聽說天問弟子憑牌非常重要,倘若拿它回去,是否比將你送回去更有重賞呢?”
冷霜聽人聲已近,先伺機(jī)離開了別院。
入夜時(shí),又曾回來取,卻發(fā)現(xiàn)憑牌就放在窗邊桌上,而那窗也未關(guān)。
昨夜,蕭軒已得知了陌寒的目的,他追索殺他義父的仇人,已經(jīng)有了些微進(jìn)展。
江湖中,誰人不知前掌門的義子陌寒。陌寒使用的天問劍法,親乘義父所教,蕭軒豈能認(rèn)不出。
他知道陌寒是來殺他的,可是他卻不想對陌寒下手。
他雖欣賞陌寒為人,卻也擔(dān)心他知道真相會取了自己性命。
畢竟當(dāng)初,他義父身上那一劍,是他刺的。
冷霜取了憑牌,便打聽陌寒下落,誤入一個(gè)說書場地。
“我們今天就來講講天問前掌門的義子,陌寒的故事。”
這人靠講些江湖傳聞度日,就在剛才不久,一位大爺給了他銀兩,讓他講天問陌寒之事。
果然,數(shù)年前那場大婚是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diǎn)。雖過去多年,冷霜依然無法釋懷。
說她負(fù)心,說她薄情。砸了書院場子,冷霜差點(diǎn)沒把那說書人殺死劍下。
她鬧出這么大動靜,驚動了當(dāng)?shù)毓俑?p> 蕭軒正好出現(xiàn),他故意讓說書人講這么一出,就是想引她出現(xiàn)。
他早已快馬加鞭,將冷霜的消息告訴了天問。但他也請冷亦放心。因?yàn)?,他覺得,他找到了一生摯愛之人。
蕭軒助那說書人從她劍下逃走,方見到冷霜那冰冷的眼神。她手中的長劍一震,卻不是與蕭軒敵對,而是在她自己左臂劃了一道口子。
蕭軒立刻握住她受傷的手臂,他無法理解冷霜的作為。卻只見得冷霜望著傷口不斷涌出的血,唇角微揚(yáng)的冷笑。
她這種冷漠的人,被世界都拋棄的感覺。在他別院醉酒之后,孤苦,弱小依靠在他懷里的時(shí)候,讓蕭軒覺得,倍加憐惜。
轉(zhuǎn)眼官府的人已近,蕭軒向官府解釋一番后,將冷霜帶離了當(dāng)場。
她有輕生之念,整條手臂上的刀痕有數(shù)十條之多,每當(dāng)痛思往事不能自已,便用那把匕首在自己身上留一印記。
冷霜不僅思念陌寒,更恨陌寒,她也說不清這是為什么。
蕭軒一邊從紅菱手中接過傷藥,為冷霜敷上,一邊吩咐將那說書人,離開云城,別再回來。
冷霜穴道被點(diǎn),只能任由他給自己包扎。
一條,兩條,蕭軒不住的往上抹她的袖子,密密麻麻的傷口,蕭軒不僅蹙緊了眉。
“住手?!?p> 冷霜齒縫中擠出兩個(gè)字,蕭軒才停下動作。
“解穴?!?p> 蕭軒抿唇,一直未語。給她解穴后,她立刻就要走。
“我和陌寒是朋友?!?p> 果然,聽到陌寒二字,她就會駐足。
蕭軒到她面前,問道:“為了一個(gè)男人,值得嗎。”
冷霜覺得一陣好笑:“值不值得,也用不著你來管。”
不知為何,蕭軒看著她的態(tài)度,心下生起一股怒氣。反手取出腰間的匕首,將紅菱的袖子抹起,迅速在相同的位置劃了一刀。
紅菱叫了一聲,握住傷口,冷霜立刻質(zhì)問:“你做什么!”
蕭軒回眸,將匕首扔給她,眼睛里完全是冷酷之色:“她叫紅菱,是我買來的契奴,日后便隨著你,往日的便罷了,但你若敢再傷自己,我必在她身上,留下相同的印記?!?p> 冷霜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他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關(guān)心自己?她唇角現(xiàn)出一抹嘲笑,不屑一顧。
冷霜離開蕭府后,總覺得心中不安。偷偷潛回蕭府,所見卻讓她大吃一驚。
紅菱跪在蕭軒面前,若不是她及時(shí)出現(xiàn),紅菱就會死在蕭軒掌下。
紅菱頸部被蕭軒握著,她出現(xiàn)后,蕭軒方才松開,看著冷霜,目光有些異樣,卻并沒有笑。
紅菱對蕭軒死心塌地,冷霜曾勸說她同她一起離開,可紅菱卻拒絕了。
這日,蕭軒府上來了一個(gè)不速之客。
蕭軒追他到紅崖谷,那人忽也停下了。
風(fēng)將那人的衣襟吹的翻滾如浪。時(shí)而掩蓋腰間那把漆黑的長劍。
“是你?!笔捾幰谎壅J(rèn)出。
那人回轉(zhuǎn)身來,唇緊抿,目光如電,手握著劍柄,卻并未拔出。
“蕭軒,你藏的很深。”
陌寒強(qiáng)忍拔劍的沖動,他視他為知己,卻未想到,這人竟是他的仇人。
蕭軒唇角笑了一下:“你知道了?!?p> 他這四個(gè)字算是承認(rèn)了他殺他義父的事實(shí),陌寒的劍在鞘中作響,忽的提出,削下一角衣襟。
青襟如斷線之箏,迅速飛去。長劍以無情之刃,指向蕭軒。
陌寒冷然道:“你還有什么后事交代?!?p> “我早知有今日?!?p> 他道:“我要回去見一個(gè)人,見了她之后,我便與你決一死戰(zhàn)?!?p> 蕭軒回到蕭府,卻發(fā)現(xiàn)他所要見的那人已經(jīng)不在府上。
起初他以為她又乘機(jī)逃走了,可直到看到冷霜屋中紅菱手書的信。
蕭軒讀罷,騎了快馬出府,趕到了崖邊。
紅菱曾落魄街頭,被蕭軒收留,自知身份低微,一直仰視的姿態(tài)仰望蕭軒。不敢奢求得其一分喜愛,只求日日陪伴。讓她伺候蕭雪,紅菱本無絲毫怨言。但蕭軒那日要?dú)⑺呐e動卻是讓她感覺到蕭軒身上散發(fā)著無比陌生的氣息。
紅菱不知,蕭軒身懷絕技,早已知曉冷霜就在暗處觀察,倘若那次冷霜不會出來,蕭軒也絕不會下殺手。他逼出冷霜讓冷霜從此不敢擅自離府,卻也逼出一顆叛心。
紅菱將冷霜雙手拴著吊在崖邊樹下,看冷霜是清醒的,身下是萬丈懸崖。他不知冷霜怕不怕,但他是心驚膽顫。
蕭軒棄馬到懸崖邊上,緊張到極致。
他已將書信給過天問掌門,在決斗之前,他希望冷霜能安然無恙。
紅菱根本沒有打算要放過冷霜,她之所以等著,只是想要讓蕭軒親眼見到冷霜死,然后她自己也跳崖自盡。
“我這一生,親人一一離我而去。我以為,你會是我余生,不惜一切服侍的人?!?p> “為你卑微,為你忘記我是誰??墒恰覅s做不到了?!?p> “憑什么,你喜歡一個(gè)人,要用我的生命做賭注。”
蕭軒都記不得當(dāng)日在懸崖救冷霜時(shí),他和紅菱說過什么。他自己的話都緊張到忘記,更何況紅菱的話。
或許這世上愛的方式有許多種,有的不擇手段,有的就如紅菱這般愛的卑微,但無論哪種,壓抑到骨髓的情感,已不是正常人的思維。
紅菱放松繩索的剎那,蕭軒毫不猶豫沖過去,他一手拉住繩子,使冷霜不往下掉,而那樹枝卻因此斷裂,蕭軒凌空躍起,抱向冷霜,二人同時(shí)下墜。紅菱大吃一驚向崖下看去。
但蕭軒身手敏捷,立刻將繩子一頭拋上,用了十足內(nèi)力,那繩子環(huán)繞樹根數(shù)圈,終于卡在一處縫隙,下墜之力暫緩,蕭軒借力將二人甩上崖去。
蕭軒雖然沒說什么,那一刻,冷霜看著他眼底的笑,知他是在為自己生還而慶幸。
而紅菱一個(gè)人頹坐在崖邊,終是她自己跳落懸崖時(shí),卻沒有人為她憐憫。
紅菱死了,蕭軒沒有再安排人在她身邊,可是她卻沒有選擇離開。
蕭軒從屋里出來,正遇上冷霜將不知何往。
二人對面而行,蕭軒禮貌地向她笑了笑。
或許蕭軒以往就是這樣?他似乎不似以前那樣對自己關(guān)懷。
蕭軒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冷霜卻不會說客套話。
當(dāng)擦肩而過時(shí),蕭軒卻叫住了她,她隨即駐足。
“時(shí)光不多了?!笔捾幬⑽?cè)頭:“你準(zhǔn)備好返回天問了嗎?”
“你!”冷霜回過身來,蕭軒也面向她,他知道,這個(gè)女子有一場脾氣要爆發(fā)。
“你通知了我爹?蕭軒,你到底要干什么!”
蕭軒忍住想要撫平她眉結(jié)的沖動。
“冷霜,你忘了十六日是他義父的忌日嗎?”
冷霜沒有回答,從他救她之后,她好像已忘了尋找陌寒。
蕭軒語氣平平:“他會回到天問的?!?p> 冷霜莫名有氣:“你知道我不想回天問,所以你拿他來騙我?你既然急著讓我離開,當(dāng)初又為什么要囚禁我?”
冷霜轉(zhuǎn)身便走,蕭軒也沒有去追,他連看也未看,亦轉(zhuǎn)身,向相反的方向行去了。
冷霜離開王府,忽得覺得不對,當(dāng)她折返回來,王府已對她關(guān)上大門,門衛(wèi)不肯放行,以輕功越墻而入,卻發(fā)現(xiàn)王府警戒甚嚴(yán),在往日能順利進(jìn)出,不知是不是蕭軒刻意安排。
院子外燈火通明,下人喊著抓刺客,他對燭把杯,無動于衷。他知道來著是誰,但吩咐他們不必手下留情。直到她迫不得已,只能離開。
當(dāng)年,他錯(cuò)走一步,殺了天問掌門陌離。
他當(dāng)時(shí)只覺得他懦弱,不還手,不回避他只以為他愧疚。
可現(xiàn)在他才知道,那是一個(gè)一心求死的人。
當(dāng)他回過頭,想跨回去救他時(shí),他卻斬?cái)嗔藯5馈?p> 多年以來,蕭軒始終不明白,他為何不還手,不回避,不解釋。
他甚至還希望,能與他促膝長談。他言談舉止,胸懷闊達(dá),根本不是他心里想象的卑鄙小人。
他唯一能想得到的解釋,是陌離沒有想過要從他的劍下逃生,陌離不是要給他一個(gè)交代,而是要給他姑姑一個(gè)交代。
直到與陌寒決戰(zhàn)那刻,他才明白,生死之際,他才恍然。原來他所謂的復(fù)仇,年少時(shí),一心要為祖父討公道,殺的那個(gè)人,并不是死于他的劍下,而是死于那個(gè)人的成全之中。
陌寒說,他尋找殺父仇人,其路異常坎坷。他甚至告訴蕭軒義父所留之書。
倘若陌離真的有恨,能留下幾句思念,為何不能留下殺他之人的姓名?
他起初以為,陌寒在騙他。但酒后之言,陌寒怎可能騙他呢。他引他為知己,對他無比信任。
呵,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
決斗之日,如約而至。
在此之前,冷霜見到了陌寒。
她求陌寒放過蕭軒一命。
陌寒即刻回問:“那如果,是我敗了呢?”
冷霜沒有回答,同樣是決斗,她的確不曾向蕭軒祈求。
可是蕭軒救過她的命啊。
冷霜離開蕭府后,越想越覺得不對,奈何蕭軒不肯見她。
決戰(zhàn)前刻,她才見到蕭軒。蕭軒看她目光中的擔(dān)心,心里高興又難受:“我和陌寒只是切磋武藝?!?p> 冷霜沒有拐彎抹角,直問他道:
“師伯的忌日,天問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們是朋友,他的事,自然跟我說起過?!?p> “陌寒回到天問,他義父已經(jīng)死了,他都不知道,怎么來告訴你?”
蕭軒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什么。
終于繞過冷霜,面相陌寒,拔劍。
蕭軒以為自己必死??晌丛耄昂m然勝了他。卻對他說了他們今生交集的最后一句話:“義父并不想讓我復(fù)仇?!?p> 他想得到的,陌寒也想到過,陌寒糾結(jié)了很久,方才決定放了他。
蕭軒看著陌寒遠(yuǎn)去的背影,感慨萬千,后又親自去陌離墳前祭酒。
“你本是我這一生第一個(gè)厭惡的人,卻沒想到,終成為我這一生唯一一個(gè),敬重之人?!?p> 陌寒這浪跡天涯的性格像極了冷亦,而唯有此刻,像極了陌離。
他掌控蕭軒生死的劍尖垂下,不僅因?yàn)榱x父。卻是因?yàn)檫€有一個(gè)人,他的師妹,冷霜。
她是他師妹,是他傾盡心力愛過的人。
她求他放蕭軒一命,她可曾考慮過他的父仇。
他這一生都不想再見蕭軒,否則,他不知道會不會后悔今天的決定。
云傾已經(jīng)久回偏隅,她知道陌寒心底忘不了他的師妹,于是不辭而別。
陌寒將劍埋葬,從此歸隱江湖。
“如果你勝了,我希望你能放過蕭軒一命?!?p> “如果是我敗了呢?!?p> ……
“若我殺了他,你會替他報(bào)仇么?”
冷霜知道,她所求之事,是強(qiáng)人所難,她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陌寒已經(jīng)走了,可蕭軒還是立了很久,轉(zhuǎn)回身去時(shí),才發(fā)現(xiàn)冷霜不知何時(shí),已到了他的身后。
如往日闖過生死關(guān)那般,蕭軒輕輕笑了笑。
冷亦一直在遠(yuǎn)處看著他們?nèi)耍簧煲舛鞒?,?fù)又生起了滄桑之感。
“前掌門啊,前掌門。這一回賭約,你又贏了?!?p> 數(shù)十年過后,冷亦卸下掌門重?fù)?dān),下一輩弟子中,唯韓墨當(dāng)?shù)谜崎T重任。在承位當(dāng)日,冷亦當(dāng)眾宣言:若陌寒何時(shí)歸來,愿作天問掌門,韓墨需無條件讓位。
倘若韓墨不肯,需得闖過天問十二劍陣,并打敗陌寒。
冷亦一生浪蕩,真不知,他這么做是對古木上代恩怨的不舍,還是對陌離前任掌門之徒的玩笑。甚或是因?yàn)榕畠好?jié)因韓墨的紛紛傳言而懲罰,又或者是當(dāng)初他被迫當(dāng)上天問掌門的報(bào)復(fù)。
他這人一輩子,也改不了這浪子習(xí)性。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