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花海中跑了許久,淚雨淋漓。
忽然間,“哎呀”一聲,身子就順著陡峭山壁往下滾去。
翻山倒海間,她看見自己身下是一個不見底的洞窟,翻落的石塊掉下去,砸出一行烏壓壓的蝙蝠。
可她咬著唇,不肯呼救,此時此刻,她就算摔死,也不愿再見到那個人。
魏然追上來,幾步之外,只來得及看見一角綠衣,聽見一聲驚呼,便再看不見她。
立即飛身上前,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卻因見到她眼中濕潤泛紅的淚意,心不由自主抽了一下,一不留神,便隨著她一起往下滾去,下意識將她抱緊,護住。
感受到身下溫熱柔軟的身軀,她的淚水落到他脖間,心中的痛苦夾雜著悸動,身體便在一種控制不住的情緒推動著,慢慢僵硬,手臂越收越緊,將她固定在身前,不肯稍微松懈。
低頭,他盯著她,不管身在何處,不管前路如何,多想就像如此這般,永遠看著她,抱著她。
不知是身痛,還是心痛,她哭了一路,仍然在哭。
她憤怒,她無助,她不肯服輸,他的容顏近在咫尺,他的呼吸近在眼前,他的眼神在她眼中,她用力圈住他的頭,張口一嘴咬住他的唇。
也許是泄憤,也許是示愛,她用盡全心投入,用盡全力撕咬。
人生漫長,也短暫,總有一個人,叫她瘋狂,總有一個瞬間,叫她不顧一切成全自己的心。
魏然,我如此愛你,為何,你就不肯愛一愛我……
她吻著他,帶著無盡痛與愛,渴盼他哪怕一絲半點的回應。
洞窟再深,總要見底,身體砸落的瞬間,枯藤碎葉,泥土亂石,如雨傾落,往下摔砸。
他壓著她,呼吸相貼,唇齒交纏,竟忘記護住她。
待瞥見一尊巨石無預兆的從天而降,他情急之下抱著她往旁一滾,小小軟軟的身體壓著他滾燙的胸膛,體內的鯤鵬之心怦然跳動,他呼吸不穩(wěn),氣息急促。
她臉頰緋紅,緊緊貼著他唇齒,他只覺身體更加僵硬,胸膛更加滾燙,想順從心意將她揉進心里,刻進骨血,伸出手,卻察覺不妥,驀地僵在她身側,半晌,屈起手指輕輕推一推她。
小竹抬起頭,雙眸濕潤,眼眶紅腫,唇邊還殘余他溫熱,望進他黑如深潭的雙眸,一顆心像是被他親手揉碎,說不清是痛多,還是甜多。
兩相對望,良久之后,小竹俯下身,將頭一偏,擱在他頸側,不肯動彈。他任由她趴著,雙眸望向沉暮天色,一動不動,眼中情緒萬千,卻又像什么也不曾想。
時間仿佛不存在。
不知過去多久,他低沉好聽的嗓音響起在黑暗中,“小竹,對不起……”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我給不了你要的,我……不想你有一天后悔?!?p> 她只覺好笑,事到如今,他也不肯流露半點情緒,仍是這般不痛不癢的話。
“如果不想我后悔,”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冷笑著說道,“你最初就不該招惹我!”
她還是靈智不開的并蒂竹筍時,他不該寸步不離,日日澆水照拂;她還是懵懂天真的茵竹仙子時,他不該傾盡全力庇佑,讓她領略世間最美的情愫;她流落尸山,熬到油盡燈枯,心死情滅之時,他不該為她舍棄一切,入地府苦守千年,讓她的希望再次死灰復燃……
他明知,他是她的魔障,是她九死不悔的執(zhí)念。
可他,還是一步一步,引她入情海,卻又眼睜睜看她溺斃其中,不肯許出半點真情。
他怎可……
冷情至此,殘忍至此!
她露出嘲諷的神色,“魏然,你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他啞然,眸中痛色掩藏不住,她視而不見,起身,從他身邊走過,他想要拉住她,卻被她看過來的目光刺得怔在原地。她在怨他,恨他。望著她決絕的背影,連呼吸也變得痛苦。
張開嘴,話語堵在喉間,不論何種理由,愛而不應,終究是他的錯,進退兩難,也是他的錯。
良久,他握緊拳頭,深深呼吸,才提步走到她身后,卻只能亦步亦趨,不敢走近,亦不敢走遠。
小竹沒有理他。
洞窟底部是一望無盡的黑,石壁濕滑,她需要集中全副心力才能勉強看清腳下的路,然而腳下時而是石子,時而是藤條,時而是水坑,她幾次差點滑倒。魏然看在眼里,幾次悄然伸手,以靈力穩(wěn)住她身體。她當然知道,無力反抗,也懶得理會。
一直走到洞窟內部,空間豁然開闊,森然白光照亮整片天地。
遙遙看去,有一棵矗立在中央,撐起了整個空間的巨型沖天大樹,抬頭,望不見頂,垂眸,根系龐雜,延伸八方,亦不見盡頭。樹冠繁茂,是她從未見過的龐大,而細細看去,那樹上的奇景,也是她從未見過的詭異盛狀。
樹冠散發(fā)著強烈藍光,光暈入眸,讓人聽見群鬼同哭,看見萬魔共舞的魔魅之景,眼前是空前的鏖戰(zhàn),空前的死亡,空前的絕望,空前的瘋狂。昔日神魔大戰(zhàn)的慘境,一幕幕閃過,如夢如幻,如瘋如狂。
樹上,葉非葉,是魔族中人擠擠挨挨的頭顱,枝非枝,是一截截殘肢白骨串聯交織的網,冠非冠,是無盡堆疊壘積重重延伸的尸首。
樹根盤踞,鉆入地底,經脈之中,源源不斷的魔氣被輸送入樹冠,順著枝干往上奔涌,最后流入張大嘴嘶吼的頭顱中。那些頭顱一刻不停地喝著魔氣,像飲飽了甘釀,個個兒精神十足,在樹枝上左右搖晃,興奮地笑著,哭著,喊著。
樹干上的肢體紛紛朝她伸出了手,比地府張牙舞爪的鬼魂還要恐怖,那些腐爛的黑肉和陳腐的氣味沖入她鼻中,讓她心悶欲嘔。
頭腦暈眩,陣陣轟鳴,下意識的捂住耳朵往后退。
退了一步,撞入一個溫熱的胸膛,她正要回頭,下一刻,就被他轉了個身壓入懷中。
他的懷抱讓她感到踏實,隨即,心中的不適感迅速平息。
她抬起頭,見到他溫柔的目光,他在她耳畔輕聲道,“這里是朱厭山地底的魔冢,那棵樹,就是萬魔之源?!?p> 此情此景太過震撼,她一時忘記與他的不愉快,問道,“什么是萬魔之源?”
“那棵樹,是魔族誕生之源,也就是萬魔之源。”
萬籟俱寂,他的聲音仿佛直達心底。
“六道有序,萬物循環(huán)不息,曾經消亡的事物,總會在別處得到拯救。昔日神魔大戰(zhàn),魔族滅亡,因天道有情,死而不滅。故而,這棵樹,就是魔族在此處留下的生息。終有一日,他們會卷土重來?!?p> “卷土重來,是好事還是壞事?”
抬眸看向萬魔之源,巨樹涌動著龐大的生命力,宛如高山屹立云巔,任滄海變幻,永不傾倒。
他道,“萬年前,魔族眾人死于天界之手,倘若復活,于天界而言,是壞事,可是作為六界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魔界歸來,可彌補步入混亂的秩序,于天道而言,是好事。”
“這么說來,若讓魔族復活,便要提防他們報復天界,一旦天界顛覆,天道就會亂序;若不讓魔族復活,便要看著天道失序?!?p> 魏然點頭,“活與不活,是個問題?!?p> 這時,萬魔之源忽然轟隆聳動,遮天蔽日的魔氣匯聚成一股狂風,向他們橫掃而來。
魏然臉色一變,抱緊小竹閃出丈遠,揮手釋放骨傘,團團白光將他們護在法陣中,魔氣漫上來,隱身其中的萬魔亡靈一刻不息的沖撞著法陣。
小竹見他神色凝重,看向身后愈發(fā)強盛的藍光,想必是萬魔之源感受到不屬于魔族的氣息,才對他們發(fā)動攻擊。
她忍不住問道,“我們此行是來尋找溟幽,拿回火靈丹和其他兩樣法寶,大可不必在此糾纏,不如想法子離開?”
魏然點點頭,施法帶著她騰到空中,暫離魔氣,正要離開,卻聽一聲渾厚的笑聲自入口處傳來。
“千辛萬苦將你們引到此地,想要離開,癡人說夢!”
溟幽站在入口處,負手而立,桀驁笑聲回蕩整片空間,比無孔不入的魔氣更加叫人心煩。
魏然道,“洞窟外的迷陣是你設的?”
方才,小竹心情不佳之下悶著頭亂跑,不慎一腳踏入蓋在洞窟之上的迷陣,他來不及阻止,便跟著她一同掉入洞中,現在想來,紅藥原上沃野千里,若是尋常陣法,她不會如此恰好的掉入萬魔之源所在的洞窟。
除非有心人故意隱在暗處,趁她不注意之時設在她腳邊,而有此高深靈力,又有此動機之人,除了早知道他們會闖入紅藥原且剛剛脫離凡人之軀的溟幽,不會有第二人。
“我知道你們會來,所以早早在此等候,獻上的這份薄禮,二位可滿意?”溟幽笑了幾聲,摸一把山羊胡,“想來定是滿意的,二位方才那一番拉扯,可真叫人動容……”
小竹偷偷看一眼魏然,想到剛才掉入洞窟時自己的放蕩行徑,見他唇角還有些紅腫,后知后覺竟有些臉燙心熱,悄然松開他的衣袖,卻忽覺腰際一緊,身子又被他箍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