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2
張?zhí)梦捏@魂未定地看著楊鶴汀,“楊先生稍安勿躁,慢慢說來!”
“堂文兄!”楊鶴汀咬緊了牙關(guān),看向張?zhí)梦?,“我以太古公司角度推演,你且來算算獲利幾何!”
張?zhí)梦幕琶φ源?,楊鶴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緩緩說道:“我以華人買辦為棋子布局,深入內(nèi)陸,尋棉花源頭!我大清產(chǎn)棉之地,西北、關(guān)東戰(zhàn)亂頻頻,不計!西南、東南陰雨綿綿,不易種植,不計!唯有中原了,直隸、山東、河南、山陜、兩淮。先前說過,今年年收欠豐,而你們手中保有三省兩道的收棉合同,也就是說你們定然握有至少三分之一的貨源!”
張?zhí)梦奈⑽㈩h首,這個量,只會多不會少,因為山陜棉區(qū)分散不易收攬,AH今年連連陰雨,不絕收就是好的!唯有直隸、山東、河南有大片棉區(qū),且未受大災(zāi)!
量大也就意味著收花所需的錢更多了,也不知道張?zhí)貌c棉田主簽合同時,有無約定定量多少。
若是沒有定量,那可真是要一口吃個胖子了。
楊鶴汀卻沒有心情揣測張?zhí)梦默F(xiàn)在心中所想,他繼續(xù)著自己的推演,“假定,我手上不只一個廖啟德,而是三個、四個,我要一次掌控今年全國的棉花!”
張?zhí)梦牡难燮っ腿灰惶?,抬眼看向楊鶴汀。
“我以低價棉封鎖供貨渠道,江南紗廠若無遠(yuǎn)見,定然與我欠下長期供貨合同!致使你等手上的收花合同變成燙手的山芋,我再曲意逢迎以正價或略高的價格收購,成功控制大清今年的棉花,也就是說,我拿到了議價權(quán)、定價權(quán)!同時也拿到了唯一的貨源!”
張?zhí)梦牡难燮×业奶魟悠饋?,他似乎有點明白楊鶴汀到底想說什么了。
“然后,我撕毀低價供棉協(xié)議!”楊鶴汀緩緩地轉(zhuǎn)臉看向張?zhí)梦模敖细鞔蠹啅S進(jìn)貨無門,以高價向我求購,我以高價售出,獲利頗豐!然后...”
楊鶴汀暗暗提了一口氣,緩了緩情緒,“江南廠吃進(jìn)高價原棉,今年棉紗價格必然水漲船高,隨之而來,布匹、棉服也定然坐地起價。而這時...”
楊鶴汀看向張?zhí)梦?,臉色漸漸嚴(yán)峻起來,“我手中棉紗、布匹以平價出售,沖擊成品市場!江南各大紗廠必然遭到重創(chuàng),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崩潰倒閉!江南廠,本就是官辦,由洋務(wù)派大臣一力支持,此番大敗,朝廷破財無算,洋務(wù)派再無權(quán)柄,我...獨占棉花成品市場,若接下再遇災(zāi)年,或許,我就可以把持原棉、棉紗、布匹三大行業(yè)!一手掐住大清民生的半邊喉嚨!”
楊鶴汀一臉凝重地看向張?zhí)梦模皬埨习?!?p> “唔?”
“如我所言,敢問,獲利幾何?”
“獲利...無算!”
楊鶴汀失神地癱坐到座位上,直愣愣地看向張?zhí)梦?,許久,才輕聲說道:“堂文兄...”
“嗯?”
“太兇險了!”
“是!”
楊鶴汀與張?zhí)梦哪刈诓枳膬蛇叄嘁暉o言。
窗外,漸漸傳來了一陣打更聲,也不知驚到了誰家的狗,引起了一連串刺耳的吠叫。
許久之后,楊鶴汀緩緩抬起頭,望向張?zhí)梦?,“堂文?..”
張?zhí)梦膹某了贾行褋?,看向楊鶴汀,“楊先生...我知道,這收棉合同...賣不得!”
楊鶴汀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火光,他緩緩地起身抱拳,鄭重地朝著張?zhí)梦墓铝松碜?,“堂文兄此舉,楊鶴汀,感激涕零!”
張?zhí)梦倪B忙起身還禮,“楊先生過譽了?!?p> “堂文兄!”楊鶴汀緩緩抬起頭,一臉激昂地看著張?zhí)梦模熬胖蒿h搖,外敵環(huán)伺,救國之路坎坷難料,吾等雖舍命進(jìn)取,啟民智,奮發(fā)圖強。但是,國之根本,卻在實業(yè)!李中堂雖是狗尾續(xù)貂,替蠻夷續(xù)命,然則其所興洋務(wù),實是利國利民之舉。江南各廠籌備經(jīng)年,所投無算,用工數(shù)十萬,所產(chǎn)棉紗供應(yīng)全國,實是護(hù)民生豐國庫的重器!若是一朝傾倒,以當(dāng)今朝廷之力,定然無以為援!則,前功盡棄啊!”
“思源明白!”張?zhí)梦闹刂氐攸c了點頭,“正是如此,這合同才更不能轉(zhuǎn)手他人!”
楊鶴汀再次深躬了一下,“但,以廖啟德此舉看來,恐怕堂文兄,難免要受損了!”
“眼看便要到收花期了,廖啟德步步緊逼,手上生棉只能轉(zhuǎn)運囤積了。這一屯一運,便是損耗和成本的增加?。 睆?zhí)梦臒o奈地?fù)u了搖頭,拿起桌上的茶盞便一飲而盡。
茶,早已涼了,喝下去卻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反倒是內(nèi)心中的陰涼激得張?zhí)梦牟蛔杂X地打了個冷顫。
楊鶴汀默默地將水壺放到一旁的碳爐上,“以堂文兄手上的數(shù)量,恐怕不是個小數(shù)目?!?p> “唔?是!如此算下來,僅收棉所需的錢財,便要耗光我半輩子的積蓄!”
已是入夏了,張?zhí)梦膮s忽然覺得手腳冰涼,不自覺地將雙手靠向碳爐。
來見楊鶴汀,張?zhí)梦谋疽詾樽约阂呀?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他深知廖啟德的目標(biāo)絕對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但,始終沒有想到,會是如此一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謀劃。
楊鶴汀看著張?zhí)梦?,心中也是一陣嘆息。這么大的一樁生意,若是不去考慮什么家國大義,別說虧了,略有盈余都是可以的。
但張?zhí)梦牟粫?,他,?yīng)該不會的。
“堂文兄,以廖啟德...不,以太古公司這般籌劃,在你手中的收棉合同未交之前,江南廠的低價棉便不會斷供,但依我看,洋人的根性還是商人,低價棉這等賠錢生意,未必會堅持多久!”
張?zhí)梦目嘈χ痤^,看了楊鶴汀一眼,“楊先生就不必寬慰我了,你我都知道,以我這等小商賈與太古洋行抗衡,豈不是以卵擊石?”
楊鶴汀的眉梢微微挑動了一下,“那堂文兄作何打算?”
“我是西商!”張?zhí)梦男α诵?,揉了揉有些酸楚的膝蓋,“西商講究同船同渡,以張某人些許薄面,去會館化緣,興許還有些辦法?!?p> “堂文兄,此非借貸,而是飛蛾撲火,你是在請別人與你一道舍財!”
“是?。《际切猩?,精明都算到骨子里了!”張?zhí)梦臒o奈地慘笑了一下,看向楊鶴汀,“但是,總歸要試試的,不過楊先生請放心,思源以祖宗之名起誓,無論如何,這合同,落不到廖啟德和洋人手上!”
“堂文兄!”
“楊先生!”
屋頂上掛的煤油燈似乎有些燃盡了,燈光忽暗忽明,映照的兩人的身影都有些閃爍了。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