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4
文策離得近些，那二人的話依然也傳揚到了他耳朵里。
說到奉圣物進京面圣，文策的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文策慌慌張張地站上前來，猶豫著看看啟封，又瞅瞅黨蒼童。
啟封眼下是被抽樓下梯了，退也不是，進又不成，反正話也是說在前面了，此時認慫那是萬萬不能的。
黨蒼童這邊也是毫不退讓，雖然話里說的是希望公允評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搬了老佛爺?shù)哪珜殎硪说陌。?p> 文策左右看了一眼，卻發(fā)覺誰都惹不起，自己一介父母官，事發(fā)生在自己衙門口，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話都插不上了，真是愈發(fā)感覺到了凄涼。
張?zhí)梦拇藭r和張柳氏偎依在一起，心中雖是震動，卻也不好在此時說話，只得靜觀其變了。
圍觀的人們見兩下僵持在了一起，也辨不出誰能降服誰，便個個翹首以盼，生怕錯過了什么。
兩下正僵持著，忽然人群后面又響起了陣陣騷動，其勢倒是兇猛的很，還不待文策有所反應(yīng)，圍觀的人群便被生生撕扯出了一條的通道來。
一隊手持漢陽造的綠營兵風塵仆仆地魚貫而入，整齊劃一地抬槍列隊護住左右，一個身著戎裝配總兵銜的長者騎在一匹黝黑的洋馬上，隨著牽引之人，緩緩來到衙門口。
文策頓時心中如釋重負，連忙下拜。
此人，便是剛剛調(diào)任南陽鎮(zhèn)總兵的謝寶勝，南陽人稱“謝老道”！
謝寶勝騎在馬上，晃晃悠悠地看著眼前的局面，臉上還略帶著萎靡，馬靴上的泥垢、血漬混作一團，顯然是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戰(zhàn)。
文策站起身，朝著謝寶勝拱手說道：“總兵大人北上剿匪近月余，今日回鎮(zhèn)怎么不先知會下官一聲，好為大人您設(shè)宴接風洗塵？”
謝寶勝的髯須都黏在了一起，他干癟的嘴唇上露出一道風干的裂痕，他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文策，卻似乎并沒有說話的意思。
文策的額上又有斗大的汗珠滑落，慌忙示意一旁的衙役，“快去取凈水來為總兵大人潤喉！吩咐備宴！”
“不必啦！”謝寶勝冷冷地打斷了文策的安排，他沙啞的嗓音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栗，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跪在衙門口的張?zhí)梦模殖蛄顺蛞慌陨点吨膯⒎?，冷笑著在從人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
隨軍的近侍從背囊中取出一只折疊的馬扎放在謝寶勝的身后，攙扶他坐下。
啟封此時也緩過神來了，收了收一臉的殺氣，過來拜會謝寶勝。
因為鎮(zhèn)守衙門的兵，雖然不多，也就小三千人，但總兵的品級卻是正二品。
啟封敢無視正七品的南陽知縣文策，卻不敢開罪南陽鎮(zhèn)總兵謝寶勝，不僅僅是因為文策只是文官，更是因為謝寶勝的出身。
謝寶勝其人，出身李鴻章麾下淮軍，入疆鎮(zhèn)壓過阿古伯叛亂，參加過甲午戰(zhàn)爭，絞殺過捻軍，鬧義和團的時候，還在京師武衛(wèi)護軍榮祿的邀請下，出任河南巡防營管帶。
這樣的狠角色，遍觀彼時的清廷，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異數(shù)了。
啟封自然不敢惹，也惹不起。
但是就目前來看，謝寶勝似乎對啟封很有意見。
啟封已經(jīng)自報了家門，謝寶勝卻遲遲未應(yīng)聲，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古稀之年的人了，雙眼依舊是炯炯有神，如鷹一般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啟封。
圍觀的人們早已跪倒了一片，沒人知道這個謝老道會如何評判眼前的這檔子事。
其實他大可借“回鎮(zhèn)不久不明情況”借口推諉。
但，看起來他似乎并不打算這么做，他的秉性也不允許他避讓。
謝寶勝緩緩地站起身，慢慢地走過啟封的身邊，卻絲毫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他走到文策身邊，隨意的一個眼神，文策便乖乖地隨著謝寶勝進了衙門。
啟封頓時有些嗔怒，雖然總兵比大內(nèi)侍衛(wèi)的官階要高的多，但天子近臣的身份讓各地外官都不免保有三分諂媚，像“謝老道”這般剛直不阿的做派，倒是讓啟封有些無所適從了。
但看了看一旁扛著漢陽造緊盯著自己的綠營兵，啟封終究還是按捺住了火氣。
黨蒼童等人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張?zhí)梦囊谎?，兩個人隔空拱了拱手。
做到這份兒上，已不僅僅是盡心盡力了。
張?zhí)梦男睦锩靼住?p> 先過了這坎再說吧！
過不多時，謝寶勝引著文策一前一后出來。
謝寶勝那滄桑的臉上明顯露出的一絲嗔怒，他走到衙門口，冷冷地掃視了一下街上圍觀的人群。
他冷笑著走到一個綠營兵身邊，接過他手中的漢陽造，扯著他干枯沙啞的嗓音沉聲喝道：“限時一刻！無關(guān)人等速速散去！一刻之后，休怪老道我開殺戒！”
說罷，抬手就是一槍。
“呯”的一聲槍響，瞬間劃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圍觀的人群該下樹的下樹，該撤梯的撤梯，前擠后擁做鳥獸散，不消一刻，原本堵得水泄不通的衙門口，便只剩了張家人、賒旗西商、楊鶴汀與學生們、還有南陽的幾個大商賈。
謝寶勝提著槍，慢慢地踱著步，約莫到了時間，抬眼看了一下近侍，近侍瞅了瞅懷表，點了點頭，“一刻鐘了！”
謝寶勝舉起槍，四下瞄著，仍有膽大住得近的虛掩著門窗在偷瞄，謝寶勝也不多說，抬槍就射。
“呯！”“啪！”一陣槍響，被打中門窗的人家慌忙閉緊了縫隙。
謝寶勝冷笑著將槍扔給近侍，回過頭來看著啟封等人。
啟封已經(jīng)從謝寶勝方才的做派中感到了深深的不安，畢竟張?zhí)梦倪@事到底是怎樣的，他自己心里是明鏡似的。
若是文策方才一味站在張?zhí)梦哪沁呍V說此事，以謝寶勝這脾氣做派，只怕大內(nèi)侍衛(wèi)也并非能放在眼里的。
謝寶勝看著啟封，冷冷地說道：“此事謝某已經(jīng)略知一二，你倒是想怎么解決啊？”
啟封抬頭看了看謝寶勝，若不是大內(nèi)侍衛(wèi)這個身份在硬撐著身子，在謝寶勝這凌厲地眼神下，啟封的腿腳都有些不好使了。
“總兵大人見諒！這事兒，辦的莽撞了！”
“莽撞？！”謝寶勝粗暴地打斷了啟封的話，干癟的嘴唇激動的上下顫抖，“你是想挑起民亂么？！”
啟封一愣神，斜眼瞅了一下謝寶勝身后的文策，這個不要臉的七品芝麻官究竟說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