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司馬遷，霍嬗就想起了他的好基友李陵，于是就問道：“對了，子孺兄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見過李少卿？”
“自子侯你病了之后，愚兄也只是前日在御前與李少卿碰到過一次，當日陛下似乎是有意讓李陵先行前往北地勞軍?！睆埌彩劳蝗环磻?yīng)了過來，反問道“子侯該不是在懷疑李少卿就是那幕后之人吧？”
“以霍、李兩家的仇怨，李少卿確實是有充足的動機做這件事。不過我對李少卿還算了解，他的性格與他祖父頗為相似，都是那種有才華但又自負其能的人。以他的驕傲和疏闊，這種陰詭之事應(yīng)當是不會做的。只是他不會做，并不代表李家的其他人不會做?！被翩訑咳菅缘?。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子侯已經(jīng)遭過一次毒手，確實不得不防。那我這次北巡的路上會盯著點李禹，一有線索便會使人送信給子侯?！?p> “那就多謝子孺兄了。”霍嬗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李氏這對堂兄弟中主心骨李陵不日就將北行，以張安世的本事盯住一個李禹還是綽綽有余的。
從昏迷中清醒之后，霍嬗也對自己中毒一事的幕后主使做過一些分析，發(fā)現(xiàn)對他有下手的動機的人還真不老少。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四類人。
其一是當今天子的幾位皇子所代表的勢力，即皇二子齊王劉閎、皇三子燕王劉旦、皇四子廣陵王劉胥、以及尚未誕生的皇五子劉髆。
至于未來的皇六子劉弗陵，有了他的小翅膀這么一呼扇，也許鉤弋夫人都不見得能入宮了。
這三位和他們背后的勢力，既有這個實力也有這份動機。
如果不是便宜老爹霍去病為了穩(wěn)定太子地位，帶頭上疏請?zhí)熳臃馊訛橥酰⑶易屗麄儽仨毦蛧?。這幾位皇子也許還在長安城中盯著他們的太子哥哥犯錯然后借機上位。
其二是李家。兩家的仇恨擺在這里，李家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應(yīng)當。
其三是霍氏外戚集團的政敵。
漢室的政治傳統(tǒng)從來都是喜新厭舊的，每一個新勢力的崛起都代表著一個舊勢力的衰落甚至衰亡。文帝之際，高帝功臣基本都靠邊站；景帝之際，文帝功臣中的大部分也都失去了往日的榮光。
到了武帝時期這種變動體現(xiàn)的更加劇烈，新貴產(chǎn)生的速度遠遠高于其他幾位皇帝在位期間。在衛(wèi)霍雙子星的統(tǒng)帥下，漢軍取得了對匈奴百年戰(zhàn)爭中的最大戰(zhàn)果，一大批新晉列候、將軍在漢軍中搶班奪權(quán)，把之前的軍功貴族集團擠在了角落。
霍氏集團的強大只看霍嬗的叔叔霍光的未來權(quán)勢就能窺得一二。后來在昭宣時期權(quán)傾朝野的霍光，在崛起過程中只是從亡兄霍去病的舊部中收攏了一部分力量，并借此逐步建立了自己的龐大勢力，成為當朝第一權(quán)臣。
作為霍氏外戚集團的精神領(lǐng)袖和未來領(lǐng)導者，霍嬗的身上維系著一個派系的未來希望。如果霍嬗身死，這個盛極一時的政治集團必然會分裂，從而在朝堂之上形成一片政治真空供霍氏的政敵去瓜分。
事實上，原時空的二代冠軍侯身死以后，煊赫一時的霍氏外戚集團很快就分崩離析，就連霍去病麾下的兩員封侯的大將也沒有個好結(jié)果。浞野侯趙破奴被匈奴俘虜后又逃回漢地，在軍中靠邊站，最后死于巫蠱之禍；符離侯路博德坐法失侯，為彊弩都尉，駐守居延，直接病死在西域。
其四就是衛(wèi)氏外戚集團。
當霍嬗對這次中毒事件幕后黑手的分析進行到最后的時候，不得不將衛(wèi)氏也列了進來。
姨祖母衛(wèi)子夫不愧為當朝皇后，行事雍容大氣，政治智慧極高，并且對他幼年喪父這個晚輩是真的很好。舅祖父衛(wèi)青乃是和父親霍去病并列的當世英雄，兵法、武勇在朝中都是首屈一指。而且衛(wèi)青為人寬厚，在朝堂之中有口皆碑。更關(guān)鍵的是對自己也是真的很好。但是兩位祖父輩的長輩對他很好，并不代表其他長輩和他的關(guān)系也很好。
衛(wèi)青的三個驕奢跋扈的兒子和霍嬗的關(guān)系就很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教子能力有限以及避免自家成為下一個諸呂或者諸竇，衛(wèi)青對霍嬗的三位表叔很是嬌慣，以至于那三位都快成為貴族圈的廢物代名詞了。當然了，他們?nèi)坏乃綄嵲谟邢?，這么膽大包天的事情還是做不來的。
而衛(wèi)氏集團的另一個代表人物，霍嬗的另一個姨祖父公孫賀就不一定了。這位可不是什么簡單角色，未來還將登上相位，并且任期長達十一年。
衛(wèi)氏集團和霍氏集團的矛盾說起來也不算復雜。更年輕、更強大的霍去病從軍沒幾年就取代他的舅舅衛(wèi)青成為漢軍的頭面人物，大將軍衛(wèi)青門下的追隨者有不少人想要轉(zhuǎn)投門庭跟著大司馬霍去病混。這種情況在衛(wèi)霍兩方的首領(lǐng)親密無間的時候并不是什么問題，可是霍去病死后這幾年，矛盾越來越激化。
所以衛(wèi)氏的那些中堅力量都不大可能希望霍嬗能夠長大成人，成為下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霍去病。這位霍氏集團的領(lǐng)導者比起大將軍衛(wèi)青更是年輕得太多了，衛(wèi)氏集團的日子肯定比霍去病尚在的時候日子還要更加慘淡。
這四方中，張安世再怎么夠意思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調(diào)查諸位皇子。
霍氏外戚集團的政敵范圍太廣，以張安世手中的資源也不大可能調(diào)查出來什么有用的東西。
至于衛(wèi)氏外戚集團就屬于家丑不可外揚了，兩個集團之間雖然矛盾不斷，但是始終沒有撕破臉，在外人看來，衛(wèi)霍組成的龐大勢力還是處在一種可以協(xié)調(diào)解決問題的階段，對朝野上下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霍嬗在成年以前也不打算將這層比較脆弱的聯(lián)盟關(guān)系直接打破。畢竟在成年以前，霍嬗沒有可能將整個霍氏外戚集團的力量掌握在手里。還不如先借衛(wèi)青、衛(wèi)子夫的虎皮穩(wěn)定自己的基本盤。
算來算去，也就只有李家這種明晃晃的仇敵比較適合拜托好友張安世幫忙調(diào)查。反正自從故丞相李蔡自殺以后，李氏的勢力也大大縮減，甚至要靠著李禹的妹妹嫁給太子作妾室來維系局面。這樣的破落家族，張安世監(jiān)控起來也是沒什么難度。
另一個原因是，在霍嬗看來李氏基本是所有擁有下手動機的勢力中可能性最低的一方。所以對張安世的請托更多的是屬于一種送人情的行為，以便加深兩人的聯(lián)系。霍、張二人此時還是朋友之間交往，以后更多的可能是一種政治上的盟友，因此彼此的羈絆越深越好。
“赴北地勞軍，北地……”霍嬗自言自語了兩句，若有所思地道，“看樣子李少卿很快就能得償所愿了?！?p> “子侯是說，陛下想要讓他領(lǐng)軍了?！睆埌彩酪彩锹斆魅?，馬上就明白了霍嬗的言下之意。
“應(yīng)該就是這樣了。說起來李少卿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從小就刻苦磨礪武藝，打熬出一副好身體，而且還熟讀兵書，應(yīng)該足以擔任軍侯、軍司馬這樣的軍職了。陛下這是打算提拔一批年輕的將軍，繼續(xù)北伐匈奴?！被翩狱c了點頭道。
霍去病早逝，衛(wèi)青的身體不足以再踏上戰(zhàn)場，衛(wèi)霍雙子星的輝煌已經(jīng)成為了昨日黃花。所以當今天子需要一批新的優(yōu)秀將領(lǐng)補充到軍隊中，繼續(xù)北伐迫使匈奴稱臣。
“便宜他了。”張安世的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霍嬗的推測，張安世也是比較認同的，認為應(yīng)該就是天子的意圖。這就讓他很是羨慕那個之前百般不對付的李陵了，因為李少卿從此就有了斬獲軍功的機會。而他張安世的從軍之日不知道還在何時。
作為漢室貴族子弟，十五歲的張安世也有著馬上取功名的志向，而且他父親張湯的遭遇也給他做了一個很好的示范。張湯官至御史大夫，乃是三公之一，可謂是位高權(quán)重，但是就沒有得封列侯。
在漢室，一個家族想要裂土封侯、與國同休，一共就三種途徑。
一是憑出身，諸侯王子弟或者外戚可以依慣例封侯。張安世也沒有個漂亮的姐妹，女兒更是要等到二三十年后才可能有，這條路子沒戲。
二是做丞相，公孫弘、石慶都是登上相位后才得以封侯。非列侯不得為相的傳統(tǒng)雖然已經(jīng)打破，但是當上丞相以后必然會是列侯，不這樣也不足以讓丞相服眾。按照這個路數(shù)走下來，張安世縱然是能封侯也要等到五六十歲了。
三是軍功，漢室百年間無功不得封侯的慣例執(zhí)行的還不錯。軍功也是士大夫、貴族追求封侯的最佳途徑，只要有能力、敢拼命，運氣好點還是能獲得一個列侯的封賞。
并不是誰都是李廣那種倒霉蛋，五次北伐匈奴，三次未遇敵，還有二次以覆沒告終，慘絕人寰到無以復加。運氣好點如合騎侯公孫敖，能力相當一般，但是有一個好基友衛(wèi)青帶他到王者，躺贏成為人生贏家。
“沒什么大不了，李少卿不過是占著比我等年長幾歲罷了。小弟知道李少卿的本事，就是比他祖父強一些也有限，但性格和他祖父倒是一脈相承，尤其疏闊方面與他祖父不相上下。這種性格，戰(zhàn)場上早晚是會吃虧的?！被翩訐u了搖頭，不以為意地說道。
李陵要說能力肯定還是有的，但肯定不是如司馬遷吹捧的一樣。在司馬遷的筆下，這位李家的千里駒都快比衛(wèi)霍更牛逼了。
可李陵的“膽子”之大，霍嬗那是相當佩服的。天漢二年，天子讓李陵率部給貳師將軍李廣利打輔助，結(jié)果這位大爺覺得屈才了，就找天子立下軍令狀要率領(lǐng)五千丹陽兵直搗匈奴王庭。
然后李陵就帶著部隊從居延出發(fā)出塞了，沒走出多遠就一頭撞上了匈奴大軍。
隨后且戰(zhàn)且退，想要把軍隊撤回來。后來發(fā)現(xiàn)士兵的士氣不振，就砍了隨軍婦女的腦袋振奮士氣。這可不是霍嬗在造謠，根據(jù)《漢書?李陵傳》中的記載：“‘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guān)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為卒妻婦，大匿車中。陵搜得，皆劍斬之?！?p> 隨軍婦女這是漢軍的一貫傳統(tǒng)，但是出塞行軍還帶著隨軍婦女，李陵的膽子是真大。至于說李陵知不知道部下帶了隨軍婦女，霍嬗是傾向于知道的。要不然李陵這個軍中大將也實在太廢柴了一些。
最后覺得“事不可為”，就率部投降。與此同時，他的部下中還有四百多失散的士兵回到了塞內(nèi)。
投降了的李陵對漢室的傷害暫且不提，親朋好友就受到了極大傷害。首先是三族被滅，牽連了妻兒老小。其次是好基友司馬遷因為給他受了腐刑。
然后這位司馬遷筆下的大英雄就娶了匈奴公主，成為了右校王，還給匈奴人練兵，并且?guī)ьI(lǐng)匈奴開始漢化改革。讓霍嬗不由得擊節(jié)贊賞，想要直接砍了他了事。
“子孺兄不要急，只要你我兄弟二人愿意，幾年后終歸會有領(lǐng)兵打仗的機會。我還打算效仿先父的功業(yè)，再封狼居胥山?！被翩右鈿怙L發(fā)地說道。
“子侯的志向，安世心向往之。他日愿意附賢弟驥尾，立此大功?！睆埌彩拦笆终f道。
又說了一會兒話后，張安世看到霍嬗的臉上露出倦色，就起身告辭。
“啟程之前，愚兄定當來向賢弟辭行?！?p> “那小弟就掃榻以待?！被翩影莸?，“陶仲，替我送子孺兄。”
“喏！”陶仲應(yīng)諾道，依照君侯的吩咐將張安世送走。
霍嬗則是靠在床頭目送張安世離去，心中消化起張安世帶來的幾個消息。
太史令司馬談的去世并不影響大局，其子司馬遷想要接任太史令恐怕還要再等幾年。反正以司馬遷和他的關(guān)系，以后衛(wèi)青、霍去病乃至他霍嬗的記載都好不了。小司馬遷十幾歲的霍嬗還是有自信學一學未來的李二陛下，李世民可以直接修改起居注，他霍嬗糾正一下司馬遷的錯誤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天子北巡的計劃是早就定好的，在蓬萊耽誤了這么多天除了因為天子尋仙問藥，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的病情。準備五月初啟程，也是理所應(yīng)當。
不過對霍嬗而言，養(yǎng)好身體最為重要，探訪北方的自然地理條件和軍事部署的想法只好留待下次天子出巡了。
和張安世聊了許久，天子安排王溫舒留下來的原因霍嬗也大致猜到了。保衛(wèi)霍嬗的安全可以說是托詞，肯定還是以查案為主。而且天子也清楚幕后黑手就在隨扈隊伍之中，將中尉留在蓬萊也是讓他們放心。就是不知道天子的這招引蛇出洞能不能得到一個好的結(jié)果。
紫塞看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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