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聲不絕于耳,沐曉夏不禁一陣絕望,數(shù)年靖妖路,她從沒有如今日這般無力過。
一直以來她都堅信,以她的能力幾乎能夠毫無壓力地解決任何與妖有關(guān)的事件;包括那只所謂的大妖天狗,她都有那個勇氣與之一戰(zhàn)。
但在今夜,這份無力感早已將她壓垮。
她的能力,她的自信,她的驕傲,在這一刻盡數(shù)崩塌。
一人高的長柄怪刀又一次地捅入了她身邊不遠(yuǎn)處的同僚,同僚發(fā)出了絕望的呼喊聲,并在那一瞬間,被數(shù)十位妖力強(qiáng)大的鴉天狗包圍。
“不——————”
沐曉夏嘶吼著,驅(qū)使著靖妖塔飛向鴉天狗,試圖解救那位同僚。
只是,靖妖塔原本就離得沐曉夏尚有一段距離,縱是它飛得再快,也難在一瞬間就趕去馳援。
也正在此時,鴉天狗們手起刀落,沐曉夏只見到眼前那位同僚在一瞬間就被分裂成了好幾塊。
穢物,臟腑以及血污,都在那一瞬間,流淌到了地上。
鴉天狗起身,其面具之下是一張張可怕的嘴臉,一張張因為血腥氣,而極度興奮著的嘴臉。
而此刻的他們,也已經(jīng)將目光鎖定在了沐曉夏的身上。
僅一瞬間,鴉天狗們揮舞著翅膀,飛到了半空之中;與此同時,一群黑色烏鴉朝著沐曉夏撲來。
沐曉夏雖有慌亂,但還是勾了勾手驅(qū)使著靖妖塔折返,以應(yīng)對眼前的局面。
可是,她的心好似被蒙住了一般難受。
剛才的那位同僚,他何時入司?
剛才的那位同僚,他年齡幾何?
剛才的那位同僚,他又叫什么名字?
這一切的一切,她似乎都沒有認(rèn)真地了解過。
整座靖妖司,除了師父以及幾位長輩之外,沐曉夏幾乎誰都不認(rèn)識。
那些曾經(jīng)與她有過交集,或毫無交集的靖妖司司眾,她可以說是一個都不認(rèn)識。
就在來之前,她也只是匆匆掃了一眼紙上的名單罷了;可是那份名單與來的這些人,她卻一個都對不起來。
或許,那些人也是一樣的。
他們互不熟悉,每日,只在接取任務(wù)、完成任務(wù)、結(jié)束任務(wù)中循環(huán)。
沒有人愿意主動與他人打招呼,也沒有人愿意與別人有所交集;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她,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好好地試著去了解過一個人。
生活、工作、情感,這一切的一切,他們都不會主動告知別人,或者說是:羞于啟齒。
除了他。
那個闖入者,那個格格不入者,那個,真正擁有“心”的人。
在趕來馳援的人中,柳中陽是唯一一個,能將人與名單對齊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能與這些降妖者說得上話的人。
這便是,洛陽城所帶來的魅力嗎?
這些年來,她所處的靖妖司,無一不在詆毀著洛陽城。
原因,僅僅是因為長安才是李隆基的京師,而洛陽,只是陪都。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詆毀也開始愈發(fā)難以控制。
骨妖案、案牘詳情、錄吏破格升調(diào)降妖者,這種種事件以及規(guī)定,令長安靖妖司,對洛陽靖妖司愈發(fā)嘲笑,同時也加劇了兩地靖妖司關(guān)系的惡化。
甚至于到最后,還莫名傳出了兩地掌司不和,點玲瓏意圖整垮陶天凌的傳聞。
可這些都是不實的流言。
即便別人不知道,可她知道。
每天夜里,她都能聽到,她的師父坐在臥房內(nèi),書寫并朗誦對陶天凌敬仰之情的詩句。
平日里,但凡有人敢對陶天凌不敬,師父也是第一時間出聲呵斥,即便是對她也不例外。
縱是在骨妖案發(fā)酵,陶天凌被抓,諸官都對陶天凌撇清關(guān)系的時候,也只有師父倚靠在長安城積累的人脈,為陶天凌四處打點。
而對師父來說,會見陶天凌,更是一件極為莊重的事情。
每次陶天凌趕來長安視察之際,他都會精心準(zhǔn)備一番,包括他的著裝以及司中內(nèi)務(wù),他都會提前抽調(diào)好人手,從里到外,都要工整。
沐曉夏知道,他的師父究竟是怎樣的人。
凡是能用玲瓏點意筆解決的事情,絕對不會花費多余的力氣去做這些在他眼里毫無用處的事。
而此前,除了當(dāng)今圣上下司巡視外,也只有陶天凌能夠得到這份殊榮了。
也正是因為這些種種,沐曉夏明白,師父絕不會與陶天凌有分歧,也絕不會因為司眾們的話,而對陶天凌生出嫌隙。
因為這種心情,她能理解;這一切的一切,她都能理解。
那種崇拜,那種盲目且狂熱的崇拜,就如她對師父的感情一樣;師父對陶天凌,便是屬于這種崇拜。
雖然兩地靖妖司的辦案方式不一樣,雖然司眾之間多有不和,雖然流言依舊在繼續(xù),可師父對陶天凌的崇拜是不會因此而減弱的。
他們的關(guān)系,也絕不會因此而割裂。
可是她呢!
她這位所謂的首徒,究竟有沒有為這靖妖司做過什么努力呢。
不僅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辟謠,也沒有下功夫去解釋兩地靖妖司的分歧,更沒有用心去了解過每一位司眾的心情。
她,這位所謂的首徒,盲目地戴著司眾們贈予她的高帽,盲目地相信著這些流言蜚語,并盲目的,妄圖通過與莫秋一戰(zhàn),來分出兩地靖妖司所謂的高下。
可是,她輸了,輸?shù)囊凰俊?p> 不僅輸了自己的尊嚴(yán),還連同長安靖妖司的尊嚴(yán),一同輸給了洛陽。
就在方才,在她們來的路上,她這所謂的隊長,連隊員們的名字都不知道,要不是柳中陽在,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過,說起那個柳中陽,明明弱的要死,明明是個慫包,卻為何還敢在那么險要的情況下,沖出來保護(hù)自己?那天若不是他,或許自己早就...
不僅如此,這個看似有點憨,又過于老實的男子,在處理案件的時候,卻有著完全不同與表象的惹眼表現(xiàn)。
那個家伙,真的能給她帶來各種各樣的驚喜,同時,這些驚喜也一次次的,狠狠地將她的驕傲碾在地上。
直到今夜,也是如此。
原本,那三張符紙是她留給他保護(hù)那一眾妃子公主的,可他硬是將這三張符紙還給了她;而眼下看來,若非這三張符紙,怕是她與這一幫同僚們,早就該支撐不住了吧。
寶塔飛過,和著她的淚水一同,砸向了一只鴉天狗。
鴉天狗脊柱斷裂,在慘叫聲中倒在了地上,嗚咽掙扎。
于此同時,又有兩只鴉天狗,趁著靖妖塔離開的瞬間,撲向了沐曉夏。
沐曉夏知道,這一回她已經(jīng)跑不了了。
只是這一刻,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公,也沒有如小時候的心情一樣,覺得這個世界虧欠了她什么。
“沐曉夏,你不是為了你阿爺活著,更不是為了你阿娘活著,你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沐曉夏而活著;如此努力活著的人,我又怎么會討厭呢!”
沐曉夏回味著那家伙的話;不知怎的,她的心中竟也會有種叫做“甜蜜”的東西,滲出她的心臟,擴(kuò)散至她全身。
或許,也只有那個家伙愿意接近,并讀懂這個傲慢,且無理的自己了吧!
她閉上了雙眼,任憑死亡的到來。
“只是在死前,也好想再抱一抱你呢?!?p> ......
三山石,爪山,莫秋正跟著迎親的隊伍,走在上山的路上。
自方才起,他便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暗中盯著他一樣。
可是,附近的妖氣太過駁雜,這令莫秋無法嗅出那暗中盯著他的家伙;除此之外,莫秋還察覺到,好似有妖怪正伏在他的身邊喘息著。
但奇怪的是,雖說能聽到那輕微的喘息聲,可他的身體卻并沒有被熱氣或冷氣呼到的感覺。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也沒有比之剛才沉重,按理說,也不會有靈體或者什么鬼東西,趴在他身上才是。
可就是這樣,那喘息聲依舊縈繞在他的耳邊,久久無法揮去。
也因此,莫秋有些燥怒,而這份燥怒隨著其心理的變化開始盛放。
桃子就近眼前,僅在咫尺之間,他就能將她帶回到自己的身邊。
而他,竟為了與那所謂神明的約定,放棄救出桃子的絕好機(jī)會。
大天狗或許就在路的盡頭,而一旦轎子到了那兒,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機(jī)會了。
眼下若是再不出手,怕是要錯失良機(jī)。
燥火終是在他體內(nèi)盛放,而在其盛放的一剎那,他的身體也已做出反應(yīng)。
莫秋起跳,踩著前頭妖怪的肩膀,沖向了那座矮轎;僅于剎那之間,莫秋的另一只腳就踩到了矮轎之上。
他抓住了跪坐在其上的桃子的手,并再次往后一跳,拉著桃子一同,離開了妖怪的隊伍。
妖怪們還未反應(yīng)過來,莫秋就早已帶著桃子跑遠(yuǎn)了,直到許久,妖怪們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紛紛互相詢問:
“どういうことですか?”
“おじょうさんは?”
“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
山林間,充斥著妖怪們絕望的喊叫聲!
再說莫秋,拉起桃子就往后跑,他尚且記得來時的路,故而跑的毫不遲疑。
只是令莫秋感到奇怪的是,其身后的桃子,卻沒有因為他的突然出現(xiàn),而感到一絲意外,反倒是鎮(zhèn)靜的可怕。
莫秋放慢了奔跑的速度,并在最后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著眼前的女子。
入眼,便是一雙毫無生氣的雙眼。
“桃子,桃子?”
莫秋輕拍桃子的臉頰,可后者并沒有反應(yīng)。
也正在此時,莫秋終于察覺到了問題,他的左手竟沒有感到絲毫灼熱。
他撩起了袖口,原本一直在他手腕上的那圈血線不見了。
不僅如此,那覆蓋在他臉上的面具,竟好似長了根一般摘不下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天上飄下來一個人,一個長得與莫秋一模一樣的人。
而就在那個“莫秋”從天而降的那一刻,原本毫無生氣可言的桃子,突然好似活過來一般,用左手緊捂著她的右手。
莫秋知道,那是血線正在灼燒著她的右手。
“莫秋”一把攬過了桃子,并將她摟在懷里,同時,還撩開了自己的左袖給眼前的這位,帶著狐貍面具的莫秋看。
猩紅耀眼的血線,如那輪明月一般刺痛著莫秋的雙眼,并在同時,刺痛著莫秋的心。
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是誰,他是誰,他究竟是誰?
在那一瞬間,莫秋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誰?
他艱難地走到了桃子身前,并拍了拍她的肩膀,后者回頭。
莫秋看著桃子的臉,問道:“桃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
還未等莫秋說完,桃子莞爾一笑,甜甜地說道:“狐貍先生,謝謝你來參加我與莫秋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