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聽說了嗎,今兒傍晚,長夏門那兒來了一只妖怪!”
“是啊是啊,說是成形一半的年獸,還砸開了半個城門,瘋得很呢!”
“可不是,話說剛才那會兒不是還打雷了嗎,冬雷啊,邪得很哩!”
“誰說不是呢,哎,你說這李唐的江山是不是又要變天了?”
“可不敢胡說,可不敢胡說!”
......
今日,是歲旦前夕,臘月廿七,離除夕夜不過兩日而已。
往日里,靖妖司眾人,皆是在大寒之日便在洛陽境內布設蝦蟹餌食,好讓年獸不犯洛陽。
畢竟,除夕之夜,乃闔家團圓之日,豈能讓那些畜生們來擾城中百姓的安樂?
其實,這事若是安在神龍年間,陶天凌只會下令讓手下的司眾們,一路殺上秦山,將山中的那些個山臊都趕到別處去。
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早已不是女帝的天下,而李隆基自上任以來,奉行海納百川,邀各國來唐,縱是對待格格不入的妖物,也以為其“安身立命”為先,而后才是“殺伐果決”,這也讓新立的靖妖司,在處理妖怪的時候多了諸般束縛。
而以食物勸“年”離去的法子,也是在這種背景之下而產生的。
按理說,正常的流程便是:除夕之日,秦山山脈中最為強大的一只山臊借時運化為年獸,下山入境,在見到城外的諸多食餌,與其他山臊分食。
而后便是歲旦來臨,年獸與山臊同退。
此曰“除夕”,也叫“過年”!
可就在昨日下午,城門外竟是來了一只巨大的山臊。
只見其面頰通紅,被毛也基本變紅,隱隱有化“年”之勢。
這只巨獸來到長夏門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攻擊守城的將士,將士見到這般情形,自然是與之展開對戰(zhàn)。
奈何普通人終歸只是普通人,沒多久,長夏門便被這巨大的怪物破開了一道口子。
而早在山臊攻城之時,靖妖司的諸位便已接到急令,全體降妖者趕往城門處,將失了智的山臊伏誅。
也因為此事,莫秋沒能將自己的心意說與桃子聽,故而只讓司內的小丫環(huán)拿了套衣物叫桃子換上;而后者,也在遲遲未等到莫秋后,先行離去。
城門外的妖怪在靖妖司的圍殺之下,自然是很快伏誅。
大山臊死后,其體內妖丹破體而出,化為了一粒小小的妖珠,這也是妖物死后所凝聚而成的物件,其中蘊含著妖怪生前所凝結出來的妖力;而靖妖司也是以此物結案的。
莫秋將這妖珠取回,在回到靖妖司的書樓后,將其放到原先在坍塌處附近尋回來的骨妖妖珠旁。
那日,除了骨妖的妖珠外,靖妖司眾人還拾回了另外一物。
那物件并非在妖珠附近尋得,而是靖妖司眾人在前往坍塌地的路途上撿來的。
這塊牌子上的紋案也很奇怪,沒有寫具體的司名,但制作卻異常精美,一看便是皇城內的物件。
之后,那牌子自然是交給了從地牢中釋放出來的陶天凌,而他也在見到這塊牌子后,便四處打聽詢問,如今,也總算有些眉目。
見到莫秋從書樓中出來,其便將他招來。
“少安,你且過來一下。”
莫秋見是陶天凌在召喚,快步來到了他的身邊。
莫秋名曰少安,故而在人少的時候,其師父向來都是直呼其名的。
“少安,對于此事,你作何看法?”
“山臊?還是那黑袍少年?”
因為莫秋與陶天凌說過其中的細節(jié),故而陶天凌也知道黑袍少年,還有那鬼面巨人的存在。
“黑袍少年?!碧仗炝璐穑槺銓⒛菈K牌子掏了出來:“我已托人問過,這塊牌子是宮中的...”
“神官所有!”
“神官所有?”
二人異口同聲。
陶天凌有些不可思議,且以詢問的目光看著莫秋。
畢竟,饒是他在宮中有些脈絡,那也是花了不少時日才打聽出這塊牌子的出處。
“這不難!”
莫秋顯得有些平靜,因為“神官”這一職業(yè),在某些小官之中可是非常神秘的一個存在。
神官,是自倭國遣唐使入唐后,興起得一個官職。
他們主要的職責,便是讀取天神的旨意,并祈求天神賜福這個國家與百姓。
但實際上,這些人大多都是些投機取巧之輩,讀了幾本古籍,便妄圖窺探天機。
實話說,他們或許就連星象都看不懂,但卻靠著掐媚的本事,游走于各路官員之中;而這其中,以小官員們最為喜愛,因為他們意圖靠著這些旁門左道,早些升官。
但具體怎么查找,莫秋的確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畢竟這些事情不體面,所以只在固定的圈子內流傳;可莫秋有的是手段,所以還是讓他找到了這塊牌子的出處。
可神官早已隨著唐王一同遷回長安,所以莫秋的線索也就此斷了。
他意欲想讓遠在長安的李浚幫忙,可后者回了長安后,就被鎖在那十王宅中,很難再幫他尋找其他線索,故莫秋只得作罷。
而正好,今日陶天凌與他提及此事,故而莫秋便順著他的話題,將自己所得到的情報全部說與他聽。
陶天凌自然對那黑袍少年與鬼面巨人頗為忌憚。
近來,洛陽怪事頻出,他是分身乏術。
因為坍塌的影響,導致孽障得以沖破封??;而今,孽障不知游走于何處;除夕又不日便會到來;眼下骨妖案雖已結案,但與之有關的鬼面巨人與黑袍少年仍舊逍遙法外,不知何時會再出來為禍人間。
也因此,陶天凌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查一查這塊牌子以及那些所謂的神官。
而他有意讓莫秋單獨處理此事,畢竟他跟在自己的身后也有十數年了,是時候讓他自行磨練一番。
在骨妖這件案子中讓他得以肯定,這孩子早已有了能夠單獨解決問題的能力,因為,便是他都未曾察覺出,那骨妖竟然附身于桃子的身上。
“莫秋,這件案子你來查辦到底,洛陽城這邊由我戍守,你去長安,尋找那黑袍少年的蹤跡!還有,關于神官那群騙人的家伙,若能趁此機會拔除,便不要手軟,這也是宋公的意思?!?p> “可是!”
莫秋有些猶豫,雖然神官已經前往長安不假,但不代表黑袍少年也會一同前往長安,畢竟他也不知道骨妖與黑袍少年究竟有著何種關系。
而且,這或許還是黑袍少年的調虎離山之計,想趁莫秋不在之際,向洛陽城發(fā)難。
更要緊的,便是那孽障不知身在何處,若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前來擾歲,怕是本就城防不嚴的洛陽,更要雪上加霜。
骨妖案實在疑點重重,加之洛陽城城防羸弱,一切的一切,都讓莫秋感到深深的不安。
而他之所以到現在才對陶天凌言明此事,也正是心存以上顧慮。
“其實,我要你去長安的另一個原因,還是要查出骨妖害人的真正目的,因為那骨妖雖然窮兇極惡,接連殺了數十人,但它所殺之人,卻是有一定的共同點。”
“共同點?”
“對!”
陶天凌說著,便拿出了十幾份宗卷,這些宗卷他藏了多年,為了研究骨妖的心理,他對每一份宗卷中的死者家眷,做了多次詳細的尋訪。
而經過他縝密的研究之后,也總算是找出了這些被害者的共同之處。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有妻室,而且啊,一個個不是喜歡在外頭喝花酒,就是在外面養(yǎng)了個小老婆;更為過分的便是這其中的一個,那是西街王富貴兒家的少爺,在死前的一個月里啊,強搶了一個才剛滿十二歲的小女孩,嘖嘖!”
“這么說,這些人都是因為在外頭作踐姑娘家,才會招到骨妖殺害的?”
莫秋深思,難不成自己殺了一個好妖,那個妖怪實際上是要替天行道?
“那倒沒有!”陶天凌再次解釋:“作踐別人的,只有那王家阿郎一個,其他的,大多都是家里不讓納妾,故而在外頭養(yǎng)個小的;而且,骨妖還為了殺你枉殺了無辜不是,所以,這妖怪歸根到底還是妖怪,只是心中有執(zhí)念在,所以才會挑選特殊之人下手。”
是啊!因為他的關系,害得桃子的父母...
“而你雖然將骨妖除去,但案牘上缺少一份細報,雖然這在靖妖司中也很常見,但出于對死者的尊重,我們有必要將其中的秘辛挖掘出來,以告慰死去之人?!?p> 關于這一點,陶天凌有著自己的堅持。
可事實上,若是換在以前,他對這件事情,也是嗤之以鼻的。
但經過這十幾年來的洗禮,令他逐漸了解到,妖妖鬼鬼,也分善惡;而他們靖妖司,便是架在妖怪與人之間的橋梁。
在未來的某日,或許人與妖不會因為彼此的存在,而再相互害怕、提防。
這種想法,或許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被他自己所認同的吧;十多年,太久了,久到連他這樣的人都能被改變!
而這也是為什么,他寧愿花十年甚至更多的時間,去教導那些孩子們,如何在妖怪的世界行走,如何斷妖的案子。
而也正是有了他們的加入,洛陽城內的妖怪,遠遠要比長安城內的妖怪要平和許多。
因為很多妖物,在經靖妖司之手,大多已經找到了該如何在洛陽城立足的方法。
可這些道理,那些遠在長安的老東西卻無法理解。
與他們而言,妖便是妖,根本無法與世人共存。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選擇獨自一人鎮(zhèn)守洛陽的原因之一。
陶天凌看著天上的月牙兒,深深地嘆了口氣。
......
皇城內,巧翠宮,桃子正坐在永安的身前,不停地念叨著。
也得虧永安的好素養(yǎng),饒是其對頭的少女如此聒噪,也愿意靜坐聆聽。
桃子如魔怔一般,不停地吐著心中想說的話,但翻來覆去,也就這么兩句!
“殿下,你說那個木頭要跟我說什么呢?”
“如果他想說他心里有我,為什么不直接說完呢,也就幾個字,不耽誤他辦案啊!”
“如果他要說心里沒我,也可以直接告訴我啊,把我丟在那兒算怎么回事呢!”
“如果......”
而永安見著這顆初開情竇的桃子,倒是覺得頗為有趣。
從小到大,他還沒見過桃子會為了哪個男子心煩成這樣,要知道,便是王侯將相家的郎君前來此處,意圖與桃子交好,她也是半分面子都不會給的。
也正是覺著桃子是真心喜歡莫秋,她才會放桃子出皇城,假借送糕點的名義讓他去見莫秋。
可也不知道她出城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回來之后,竟是更加寢食難安。
方才在用晚膳的時候,桃子竟差點就將湯水喝到眼睛里去。
之后,便是上面那一幕,桃子對著永安吐露心中的疑惑;而永安也終于明白,是那莫秋話說一半,才會讓這個小可愛,糾結到現在。
桃子跑出了正廳,坐在臺階之上,看著天上那一輪明月,故作先生的模樣,搖頭晃腦:“我心幽幽向君傾,奈何君心不解情!”
此句一出,更是惹得永安一陣好笑。
其走出門來,刮了刮桃子的小鼻子,調笑道:“喲,我們的桃子姑娘還懂得吟詩啦,看來,平日里先生的教導,還是有些用處的嘛!”
桃子知道永安在取笑她,但她也不惱,只是問道:“殿下,你說莫秋現在,在做什么呢?”
“這個啊,我可不知道,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答案,為什么不等他回來告訴你答案之后,再回巧翠宮呢?”
桃子聽了永安的問話,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有沒有他!”
說著,她便拿出了那從小到大,一直佩戴在身旁的半塊玉佩。
當年,她的父母慘死在那鬼東西之手,而后,她便來到了皇城,這其中的記憶她幾乎已經快忘了干凈,只記得阿娘臨死前,要她保護好那位身受重傷的小哥哥。
而那位小哥哥與這半塊玉佩,便是她與死去的阿爺阿娘最后的羈絆了。
“或許,我對莫秋的感情,也跟我在小時候見到的那個小哥哥的感情一樣,都只是感激而已。”
“那或許,你對這兩個人的感情,都是喜歡呢?”永安湊上前來問道。
“不會吧!”
桃子漲紅著臉,看著永安!
“你別看我啊,你自己心里應該清楚,對誰是感激,對誰是喜歡!”
“可是,可是!”桃子支吾了半天,終于還是說了出來:“可是萬一我兩個人都喜歡呢!”
永安見了桃子的反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個桃子,可真是太可愛了。
新添煩惱的桃子,邊看著半塊玉佩,邊頭疼地說著:“可惡啊,為什么要做選擇呢,就不能全部都要嗎!”
永安是徹底被她逗樂了,這種念頭,也只有桃子才能想得到吧。
看著永安這般開心,桃子也終于不再說胡話了。
記憶中,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公主殿下笑得這么開心了吧,這個小小的女孩子,其實比之表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還要更加脆弱呢!
桃子牽住了永安的手,與其相視一笑,二人一同,看著天空中的那輪明月。
......
而此時,被桃子心心念著的莫秋,正飛在高空之上。
陶天凌已經給他寫好了拜帖,叫他前去長安城的靖妖司尋找點玲瓏,之后,便交由點玲瓏安排他在長安的調查事宜。
莫秋不敢耽擱,故而早早便起身,化為白鴿直往長安飛去。
其實,洛陽離長安也不算太遠,快馬加鞭的話,一天一夜足以趕到,而莫秋又是幻化成白鴿飛往長安,故而在凌晨前便可到達。
而飛了一夜的莫秋,此刻早已是疲憊不堪;不過,在其遠遠看到那偌大的城市時,不由得加緊了撲騰翅膀的力度,現在的他,只想早早趕到好先休息休息。
正在此時,一絲凌厲的殺意,悄悄逼近莫秋。
“嗡——”
一件寶器閃著金光,從天而降!
莫秋一個閃身,堪堪避過。
現在尚是未時,當屬凌晨,而現在這個時辰能夠隨意于長安附近走動,又能驅使寶器襲擊他的,除了靖妖司的巡街使怕是沒別人了。
實話說,長安城的城防狀態(tài),比之洛陽的確要好上不少。
畢竟,洛陽城的靖妖司中,大多都是些新入行的,所以采用的,基本都是兩兩搭配的政策;而巡視之處,也大多是在城中的坊市內;不像這長安,竟有降妖者敢只身前往城外阻敵。
“嗡————”
寶器再次襲來,而空中不是他的戰(zhàn)場,故而莫秋只得解了這變化的術法,化為人形從空中往下落去。
半空中有人“咦”了一聲,緊接著,便是一嬌滴滴的小姑娘問道:“來人可是莫秋!”
莫秋落于地面站定,朝著虛空中作揖答道:“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