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冬以來,洛陽城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有出過這么好的太陽了,故而每家每戶,也都趁著這好日頭,將家里蓋得快發(fā)了霉的被褥拉到院子里好好曬曬。
洛陽城外,一塊極大的綠茵地內(nèi),一眾年輕的姑娘與公子,以及各路達官顯貴們,正湊在那綠茵場內(nèi),觀看場中的比賽。
場地中心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竟是那忠王李浚。
原來,他在離開皇城時,接到了李姐兒的邀請,說是要他去馬球場打馬球。
實話說,李姐兒的邀帖他前些日子就已經(jīng)收到了,只是他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所以回了信,只說那日不甚方便。
湊巧的是,就在剛剛,李浚轉身要走之際,卻被李姐兒身邊的一個小丫環(huán)給纏上了,死活要他前去馬球場;李浚沒法,不好三番兩次悖了人家的好意,故而只得前來。
只是,剛到了這馬球場,李浚就被那小魔頭給纏上了。
李瑁,封號壽王,其母便是如今在后宮之中最得圣上恩寵的武惠妃;而其自身,也因為出眾的才華而頗受父皇賞識。
更有傳言,說是當今圣上意圖廢立太子,而李瑁才是圣上心中太子的最佳人選。
李浚無意去爭太子之位,而身為三子的他,自記事起便要求自己,對那皇位切莫多出半分貪戀來。
故而,他有意與朝中爭斗保持距離,只因不想卷入政治洪流之中,這也是為什么,他非常不喜歡這種場合的原因了。
李浚原本打算,在拜會各位熟識之人后,便先行離去的,哪知竟被那李瑁給纏上了;這家伙近些年來愈發(fā)鋒芒顯露,碰到年長的皇子多是要求較量一番;可偏偏,李瑁行事作風又極有禮數(shù),真叫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李浚自知逃不過這一劫,只得應下了。
馬球時局太長,不適合當下所選,李浚提議二人投壺,可誰知這壽王偏生要比射箭。
前后三回,分別是三丈、六丈、九丈;二人都是十射十中,而后,不服氣的壽王便將距離劃到了十五丈,且一回定勝負。
而方才,便是二人在十五丈外,搭弓引箭,向著十五丈外的箭靶,射出了那一箭。
利箭呼嘯而出,帶著破風之勢,飛向箭靶。
不出所料,二人的箭如方才一般,直直沒入靶心。
見此情形,圍觀的人也是很給面子的對場內(nèi)的二人高聲歡呼著。
緊接著,便是一眾夫人與小姐們,簇擁到二人身旁,一時間,賀喜聲恭維聲不絕于耳。
看到這般場景,李浚卻是有些不太自在,且在她人湊近時微微鄒起了眉頭;倒是那壽王李瑁,雖是年輕,卻頗為游刃有余的樣子。
遠處看臺,太子李瑛正坐在臺中,笑盈盈地看著場中的人,一旁,一長者俯下腰身對其耳語:“太子,我看壽王年紀雖小,但行事處事與他母妃無二,而趙麗妃香逝多年,武惠妃又寵傾后宮,太子您不得不防??!”
李瑛并未回答那人的問話,反而卻是饒有興趣地問:“你覺得,忠王是個怎樣的人?”
“這...”年長者思索再三,并未回答。
不過,李瑛也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自顧自地瞇著眼,戲說道:“大唐,要變天咯!”
長者急忙看向周圍,確認無人之后,對著李瑛輕聲呵斥,要他以后千萬莫要再說這些話,而后者也并不在意長者說的,只依舊笑嘻嘻地看著臺下眾人。
此番,李浚與李瑁,自然也未分得勝負;不愿多生事端的李浚想先行一步,可李瑁偏生不讓。
突然,只見李瑁拉弓引箭,箭指蒼天,笑著說道:“皇兄可得跟我比這最后一場,誰能射落天邊的那只白鴿,誰就是贏家!”
話未說完,他手里的箭便“呼哧”一聲,朝著天空飛去。
當下突然,李浚索性便一笑置之,對著李瑁說道:“皇弟好身手?!?p> 李浚的心思重,對他來說,贏了是為不妥,輸了更是不妥;故而在前幾局之中,他也是精心控制著弓箭的力道,只想與李瑁打個平手;可那李瑁太過不知好歹,竟非要與他分個勝負?
現(xiàn)在,卻是不由得叫他一陣輕松。
這家伙耍詐,論誰都看得出來,其這番舉動倒也省的李浚再去找其他臺階下,不免叫他暗自松了口氣。
再說那支利箭,毫無疑問地射中了那只鴿子。
鴿子的翅膀中箭,徑直從半空之中,掉落下來。
只是誰能想到,被壽王射落的鴿子,竟是從皇城中追逐妖怪出來的莫秋。
而此刻,莫秋被利箭刺中了胳膊,就這么從空中掉了下來,落到了附近的一片林木叢中。
好在,莫秋離地面不過幾丈距離時,忍著劇痛催動了懷中的符紙,這才撿回一條性命;不過,此番變故令他元氣大傷,且不說刺在左手上的這支利箭,便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就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莫秋忍著劇痛,將箭從手臂上拔了出來,隨后便掏出一紙黃符壓在傷患處。
神奇的是,本來還血流不止的傷口,竟然在黃符覆上的那一剎那便停止了出血。
他看了看被他扔在地上的那一支箭,箭尾處,以金漆書寫的“壽”字,令他很快便明白了這支箭的來由。
莫秋無意與王公權貴有過多的糾葛,現(xiàn)在最要緊的還是得先找到骨妖,解救桃子。
與此同時,馬球場站著的眾人,紛紛為壽王的高超箭藝鼓掌歡呼,但不管怎樣,壽王使詐,勝之不武,故而也不會有人因為李浚輸了此回而大做文章;當然,這也是李浚想要的結果。
其在與李瑁寒暄幾句之后,便想著離開了。
可誰知,馬球場外,卻是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一個稍顯瘦弱,年歲看著還不過十之五六的少年,被前去尋找白鴿的士兵們,給拖著扔到了壽王的身前。
隨著被扔過來的,還有一支長箭,其箭尾處以金漆寫著一個小小的“壽”字。
李??戳?,有些吃驚,因為被士兵拖過來的人,正是莫秋;只是,為何莫秋會出現(xiàn)在這兒,而且,還與壽王的箭在一起,莫不是?
李浚想到,莫秋會使變化之術,或許方才被壽王所射落的白鴿,是莫秋所化。
而壽王怎會知曉其中秘辛,在看到士兵們尋來的不是自己射落的白鴿,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子時,當下便是怒火中燒。
他走上前去,一腳踹在了莫秋的肚子上,大罵:“你是何人,怎會出現(xiàn)在這附近?不知道這里是嚴禁他人入內(nèi)的嗎?”
莫秋痛苦地捂著肚子。
方才,他想趁無人之際逃離那塊是非之地,可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那群士兵見到自己與這支箭站在一塊,二話沒說便是一頓痛打,莫秋招架不住,終是被他們打暈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便是眼前的這位跋扈之人,將他一腳踹醒。
莫秋在腦海中想著脫身的法子,可這兒圍觀之人眾多,他不好施展法術逃脫;眼下,還是應該亮出靖妖司的身份最為妥當。
只是,莫秋終是因為方才所受的傷太過嚴重,現(xiàn)在,竟也沒什么力氣去掏藏在佩囊內(nèi)的掛牌。
其實,于靖妖司而言,其中的降妖者在外差辦時,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得隨意表明自己的身份;畢竟,朝野上下,也就靖妖司處于絕對的中立狀態(tài)。
而宋璟為人太過剛直,也為靖妖司樹立了諸多潛在的敵人,所以,對于靖妖司這個身份,若是能不動用,便不動用,為的,是讓宋璟能夠在朝堂之上,少一分被彈劾的風險。
這也是每一位司眾,入靖妖司后,所需承諾的事情。
莫秋自是牢記在心。
靖妖司立司十五年來,莫秋沒有一次在外明示自己的身份,可就在今天,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他想用靖妖司這塊牌子,闖過眼前的難關。
只是,莫秋有心表露,奈何身體實在負傷太多,終是因為疼痛,再次昏迷過去。
昏迷前,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那應該就是忠王李浚吧。
真是奇怪,他不是早就回去了?而且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喜歡來這個地方才對!
......
昏迷期間,莫秋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夢到自己來到了一座白骨砌筑的城樓內(nèi),城樓的墻上,懸掛著一具具尸首,那些人的面容,仿佛刻在自己心里一般清晰。
李正牛、王凡虎、趙小龍......
這些人,都是十數(shù)年前,被骨妖害死的人。
莫秋一路走著,一路看著,直到最后那兩具。
他跪在地上,捂著雙眼,不想讓淚水從眼角滾落。
葉木歸、柳兆靈。
那個烙在了他腦海中十數(shù)年的名字,此刻,又似被什么人點燃了一般,灼燒著他的大腦。
一根白色的骨刃,從自己胸膛破出。
莫秋回過頭,身后站著的人正是桃子,她的手上正握著一根長長的白骨。
疼痛蔓延了整個身子,令他幾乎沒了意識。
莫秋看向窗外,那是一輪皎潔的明月。
身前的骨刃在瞬間化為齏粉!而他,也終于得以醒來。
莫秋睜開雙眼,看著頭頂?shù)奶炜?,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肉體上的疼痛,還是讓他倒吸了口涼氣。
日頭已近黃昏,想來那位神秘人已經(jīng)撤了術法。
莫秋仰起頭嗅了嗅,四周圍早就沒了骨妖的氣息,這令他不由得對桃子的下落感到擔心。
身旁坐著的是李浚還有他的隨從,而其他人,早就已經(jīng)回去了。
看來,自己是被他所救,改日,還得好生謝謝他才是。
莫秋想要站起來,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不論他如何使力,終究還是沒能起身
李浚見他這樣,心下一陣暗爽,原來,這小子也會有這么狼狽的時候;只是,他終歸不是個看熱鬧的,所以,只一個閃念后,便站起身來,將地上的莫秋拉了起來。
李浚與他交情不深,但從他今日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這個人的確是一個盡忠職守之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在看到莫秋昏迷的時候,幫他一把。
他以莫秋是自己書童為由,幫莫秋開脫,可那壽王竟是不肯,說非要莫秋的性命。
而他也在最后,以兄長之名要他放過莫秋,可誰成想,那家伙竟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肯相讓。
李浚無意顯露鋒芒,但壽王實在欺人太甚,故而他才搬出了自己的身份,想壓他一壓。
只是,令李浚未曾想到的是,就算表明自己是其“皇兄”的身份,壽王還是不肯退讓,這也叫李浚頗為難堪。
也正是在此時,原本一直坐在看臺之上的李瑛,卻主動過來打圓場。
而壽王,終是看在了李瑛的面子后,退了下去;其他人,也在李瑛的勸說之下,離開了這里。
“適時地顯露鋒芒并不是什么錯誤之舉!過于藏拙,只會叫別人愈加惦記你!”
這是李瑛對自己說的。
李浚聰慧,自然懂得他的話語,往后,似乎也得換個活法兒了。
莫秋在李浚的幫助下,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意欲跪下謝禮,卻被李浚攔下:“你我二人,何須拘泥這等禮節(jié)?”
莫秋看著眼前的李浚,這個家伙,好像與原先有些不太一樣;雖然他沒法說明究竟是哪兒不一樣,但從剛才的那句話里他能感受得到,這個人,應該是做出了什么決定了吧。
決定自己,究竟想以怎樣的方式,活在這個世上。
李浚對著莫秋問道:“想好去哪兒了?”
莫秋迷茫,因為壽王這么一攪和,他早已失去了骨妖的蹤跡,接下來該怎么行動,是他最大的問題;而且,對于桃子莫名的擔心,令他的內(nèi)心愈發(fā)混亂。
倒是李浚,輕拍了拍莫秋的肩膀,說道:“心靜則智生,心亂則愚起,莫秋,關心則亂??!”
是啊。
莫秋看著眼前的李浚,笑了笑。
關心則亂,自己怎可犯這般錯誤?
當下,他運氣于丹田,丹田入臟腑,直至整個周天。
而后,莫秋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眼神卻是較之方才多有清明!
李??粗请p清澈的眼睛,知道他已經(jīng)恢復了狀態(tài),遂問道:“莫秋,可想好了該去何處?”
莫秋答道:“洛陽境西,亂葬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