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蘭心在百草堂也有四五個月了,雖然每天都是緊張忙碌,卻也日有所得,忙的有其價值。甄世杰仍然堅持義診,施展一身本領(lǐng),為病患解除傷痛,教導(dǎo)弟子們醫(yī)術(shù),也是給蘭心提供一個學(xué)習的平臺。
傍晚,師徒二人閑庭信步,慢慢往家走。“這段時間,你進步很大,我還天天罵你罰你,打你手心,恨我嗎?”蘭心避開話鋒,道:“我認識一些伙計,唱戲的,做菜的,包括藥店的學(xué)徒,都是一樣的,做師父的什么都不肯教,想學(xué)藝,只能自己用心去記,偷師學(xué)藝,名為學(xué)徒,實際不過是雜役。只有你老是因為弟子不用功,沒學(xué)好而生氣。那些伙計都羨慕的不得了,還問你老可還收徒弟呢?!薄澳憧蓻]有正面回話。”“弟子又不是三歲頑童,還能分不出好歹?師父肯管肯教,就是盼著我學(xué)好的。若是不抱希望,放棄了,你恐怕也不屑于責罰了。至于愛恨,從小我就看遍人世冷暖,學(xué)子,子孫,弟子,童養(yǎng)媳,賣藝人,挨打的見得多了。在我看來,因為一點小事揪住不放,因為莫須有的罪名,甚至是打著愛的幌子,打死打殘子弟的,那叫暴戾。而做錯了事,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不論輕重皆是愛。你不會無緣無故的責罰,每次都是我有錯在先,該罰。我心服口服,無怨無悔。我承認,我懼怕你的威嚴,卻是從心底敬重你,愛戴你的。再說,打人的是師父,不是姨父?!睅煾竾绤枺谈柑巯?,明明是一個人,偶爾也讓人感覺判若兩人,甄世杰問道:“你怕我?”蘭心也不回避,答道:“有點?!薄芭挛遥€是怕我手中的戒尺?”“我沒想過?!薄澳悴环料胍幌搿!碧m心果然想了想,道:“義父不舍得打,是疼惜我。師父生氣責罰,也是疼惜。義父縱容我,遇上正事卻不含糊。師父除了在醫(yī)術(shù)之事責備我,平日卻信任呵護,不會對我疾言厲色。真要算起來,我不是怕姨父,還是怕打?!薄斑@么說,你怕的只是戒尺?也就是說,沒有戒尺,我根本管不住你?”“不會。義父不打我,可真的生起氣來,變了臉色,我也不敢胡鬧生事。姨父生氣,不打我也怕。就像是怕戒尺,也怕掌握戒尺的手。人,手,戒尺,其實都不可怕,怕的是犯了錯,姨父惱怒,三者合一,皮肉受苦,吃罪不起。真的犯下大錯,姨父不打不罵,我也不安心,倒盼著你老狠狠的打上一頓,也可少些愧疚。至少,你肯責打,就沒有徹底的放棄。我更怕讓你生氣失望?!闭缡澜車@息道:“你什么都懂,心思細膩,處事周到,是我太苛責了。我盼著你學(xué)好,卻操之過急,一見你有不盡人意之處,就著急,求全責備。委屈你了。”蘭心承受不住他的歉意,連忙道:“是我的錯,老是忘東忘西,惹你生氣。我不委屈,只是愧疚,給你老憑添了那么多的麻煩。幸虧你老疼惜,沒有放棄不管,我感謝你老還來不及呢。求姨父一如既往的疼我?!?p> 甄世杰微微點頭,道:“別說是姨甥,師徒,就是嫡親父子,骨肉血親,有心結(jié),有怨恨,也不足為奇。但在我心底,是真的視你如己出。父母對于子女,可以疼可以寵,也同樣抱著深切的希望去教養(yǎng),管束??v然明知招來的是怨恨,也會嚴格要求,只盼兒女學(xué)好。不過,你也別覺得委屈,誰人師學(xué)之時,不是這樣走過來的?”蘭心想問他學(xué)藝時有沒有挨過打,終歸不敢,轉(zhuǎn)而道:“那……忘憂師姐呢?”“我教他十年,他當時年紀小,不可能高要求,卻也沒少挨罵受罰。若非你幫我達成心愿,我才懶得費心管教你?!薄澳憷蠟槲易隽诉@么多,弟子真不知該何以為報?”“師徒如父子。父對子無私付出,盡力安排,都是應(yīng)該的。只要兒女有出息,就高興。你跟我學(xué)習也是大半年了,雖然都還只是基本的醫(yī)理藥理,卻也有了成為名家里手的基礎(chǔ),以后就要在實踐中,去不斷的完善自己。醫(yī)學(xué)之道,學(xué)無止境。病情千變?nèi)f化,千奇百怪,需要不斷的學(xué)習進步。按你的進度,三年就可以出師了。學(xué)醫(yī)辛苦,說實話,有沒有后悔跟我?”“如此名師,同道之人,誰不是高山仰止,求而不得?可對我而言,確實有點騎虎難下?!薄盀槭裁??”“學(xué)醫(yī)的艱難程度,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我學(xué)功夫,學(xué)研香,學(xué)持家,就是在四面楚歌之下,也沒這么吃力過。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只求藥理助我研究香毒,卻沒想到醫(yī)術(shù)藥理如此繁復(fù)?!薄笆俏叶嗍?。不僅要你學(xué)香毒之藥,還逼著你學(xué)醫(yī)。我從未收徒,也是想為這祖?zhèn)髦?,留下一脈傳承?!薄拔以局皇菫榱思议T事業(yè)而求學(xué),你老肯教我,我又自幼飽受病痛折磨,期盼世人無病,能以一己之力,為他人解除病患才學(xué)醫(yī)的。姨父教我,是因為姨娘嗎?”
甄世杰佯嗔道:“你當我是怕老婆,還是討老婆歡心?”蘭心知道自己逾規(guī)越矩了,連忙低頭道:“弟子放肆了。”甄世杰卻并不追究,緩緩道:“你是蘭秀的侄女,血脈至親。我就算討老婆歡心,也盡可教而不問吧?由的你愛學(xué)不學(xué)。何須管你?還跟蘭秀鬧的不愉快?你幫過我是其二。其三,你的品性適合學(xué)這一行,或者說,符合我收徒的標準,也有技藝傳承的私心,我才嚴格管教你。逼你用功不假,也是你有這天分才能?!碧m心意外他的回答,問道:“這么說,弟子也不完全是蠢牛木馬?”甄世杰反問道:“我這么沒眼光?”“可我自己覺得,笨得出奇,什么都記不住,做不好,老是惹你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