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杰一行過來橘井堂的時候，石燕已經(jīng)看診了好幾個病人。見了師尊，躬身問安，隨手將處方交給蘭心，請她幫忙抓藥。蘭心在此已有月余，已經(jīng)可以幫上不少忙了。他初學乍練，正該多加鍛煉，這也是一向的慣例。蘭心接了處方，仍按照師尊平日教導(dǎo)的，觀察病人的神情，目光，臉色及其它異常，并詢問病史，動手切脈，查看藥方。甄世杰掃了一眼，忽然道：“心兒，以你的判斷，這是什么病？該如何處方？”蘭心見他神情凝重，不敢人云亦云，再三感覺脈搏，遲疑的說出與石燕不同的意見。石燕不敢自矜，再次切脈，臉色忽然就變了，重新處方，讓病人跟著蘭心去拿藥。
甄世杰才低聲斥道：“你是不是也被銀子晃花了眼？如此簡單的病癥也會斷錯？明明是風邪入體，外表高熱，實為寒癥。你還給他退燒？這副藥下去，豈不是要了人家的命？若是蘭心這般沒經(jīng)驗的看錯了也罷，以你的資歷，還犯這樣常識性的錯誤？你的心思究竟有沒有在病患身上？”石燕垂首受訓，吶吶道：“是弟子一時疏忽了?！闭缡澜車绤柕溃骸坝贯t(yī)誤人，如同草菅人命。醫(yī)死了人，你也去跟他道歉說疏忽？”石燕不敢搭話。甄世杰也不再去管他，自去了平日的專座等蘭心。
甄世杰仍然以教導(dǎo)蘭心為主，很少接診病人，只偶爾注意忘憂石燕接診病人的情形。忘憂并沒有覺察到什么異常，也沒有受到太多的干擾，他畢竟是在甄世杰身邊長大的，對這一切早已習以為常。石燕卻被他屢屢投射過來的目光看的心慌意亂，更難靜下心來，頻頻出錯。蘭心明白其中的關(guān)節(jié)，也愈加的謹慎小心。好不容易撐到中午，勸退病人，上板歇業(yè)用餐。
等蘭心按照要求辦好一切過來，卻見石燕雙手捧著戒尺，跪在師尊面前，一幅低頭請罪的架勢。他的年紀比甄世杰還大，也似乎更顯得蒼老，往那兒一跪，已叫人尷尬。當著他家下兒孫學徒的面，甄世杰也總該給他留點顏面吧？蘭心暗暗祈禱著師尊不會跟他動手，就算他做錯了事，罵他幾句就得了。他畢竟是那么大年紀了，總不至于跟他一樣挨手板子吧？眾人也都屏聲靜氣，連呼吸都輕了。靈仙更是遠遠的站在門邊。
甄世杰看了石燕一陣，問道：“你可知錯？”石燕叩頭答道：“弟子不該疏忽大意，險些誤事，請師父處分。”“上前來?！笔嘞バ猩锨?，奉上戒尺。甄世杰便接了過來，道：“五指并攏，手臂抬高，關(guān)節(jié)不許打彎?！蹦鞘前ご虻臉藴首藙?，石燕也乖乖的照辦。甄世杰手中的戒尺便向石燕手心招呼，戒尺挾著風聲落到他手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驚的眾人皆低首垂眉，不敢再看。蘭心忘憂侍立一旁，勸也不是，看也不是，為難至極。挨打的是石燕，也未必不是對他們的警告。他們低頭望著腳尖，只聽見戒尺擊打肉體的清脆響聲。石燕沒有退縮，沒有告饒，更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音，努力堅持著。直打了二三十尺子，甄世杰才道：“犯下大錯，及時糾正，未釀出惡果，已是僥幸，你卻更加心浮氣躁，沉不住氣，以致繼續(xù)出差錯，一誤再誤，到這個時候，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該打！”石燕忍痛答道：“師父教訓的是。弟子謹受教?！闭缡澜芘南陆涑?，斥道：“今天的中午飯你也不必吃了，給我跪著，好好想想清楚。若你無法平復(fù)心情，做不到心平氣和，心靜如水，就不要繼續(xù)耽誤了病人?！彼氏瘸鋈?，蘭心忘憂靈仙皆隨他而去，也沒人敢跟石燕多說什么。
蘭心師徒出來學習，石家經(jīng)濟條件不好，蘭家又不缺這點錢，蘭心不想平白給石燕增添負擔。最初是叫家人送飯來，到底還是在石燕的橘井堂醫(yī)館，反而令石燕為難。師父師妹在此，由他供養(yǎng)也是應(yīng)該的，幾次三番請他們就在他家一起用餐，到底多有不便。后來每天中午這一頓，他們就在外面解決。
他們到了餐館，點了菜。蘭心見只有他們師徒幾個，沒外人注意，才勸道：“石師兄雖然是你老的掛名弟子，畢竟也是那么大年紀了，又有家人后輩在場，你老好歹給他留兩分顏面?！闭缡澜茑恋溃骸八昙o大，手下有人，就打不得了？你手下人更多，那我豈不是更惹不得了？”蘭心耐心道：“我是子侄輩，與他不一樣。姨父就是要罰，也別當著大伙兒的面重罰他。”甄世杰不為所動，“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知恥而后勇！記住教訓，不再犯錯，這打挨了就值得。”蘭心忿忿道：“算我多事?！彼麄儙熗蕉纷?，忘憂，靈仙可不敢插話，只是靜默。甄世杰也不與他計較，道：“顧好你自己吧。惹煩了我，照樣當眾打你?！碧m心白他一眼，賭氣不說話。有沒有這事，他犯了錯，師尊也不會饒恕他。反正結(jié)果一樣，他才不怕。甄世杰反而被他的表情給取悅了，微微一笑。
下午，石燕果然沒再坐診，只是跟在甄世杰左右，服侍觀摩，也不知是不能心如止水，還是被打腫了手心，痛得無法繼續(xù)切脈。蘭心偷了個空，向石燕道：“石師兄，師父只是一時氣惱，不是刻意削你的顏面，你別放在心上。我初學乍練，也是見天的挨板子呢?！笔嘤犎坏溃骸疤m公子這是來勸解我的嗎？師父肯賞我板子，就沒拿我當外人。他老人家肯教訓我，督促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么會有其他想法？”蘭心奇怪道：“師兄不怨師父不給你留面子？”石燕解釋道：“蘭公子有所不知，我這一生，從做雜役，做學徒開始，前前后后，整整拜過十位師父?？擅课粠煾付贾荒梦耶斝P雜役使喚，沒有人教過我任何東西，都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寧給十吊錢，不把藝來傳。學藝，全憑有心偷師，或自己揣摩。甄神醫(yī)是唯一一個肯點撥我，指教我醫(yī)術(shù)的師父。師父責打，是氣我沒學好，打著罵著逼弟子學藝，是真心盼著弟子好。這樣的師父上哪兒找去？這是我的福氣。若是早些年得此名師，或許我今生的成就遠不止于此。不過，如今能趕上，也是上天垂憐，求之不得。師父就算打死我，我也沒有半句怨言，半點委屈?！碧m心見他語出真誠，感慨道：“師父平日總說我不知道珍惜，如今看來，真的是我不懂事了。他們都不教你任何東西，為什么還要讓你拜師??？”“師徒如父子，你不覺得這樣的小廝使喚起來很放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