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的幾日,甄世杰才叫了門房過來詢問:各家藥店近日來的時間與所送禮單。蘭心在旁看得莫名其妙,他知道師尊想在附近擇地教他學醫(yī),卻不明白師尊是在乎錢財,還是殷勤程度?對于選擇去哪兒有關系嗎?甄世杰道:“心兒,你說我們去哪家?”蘭心搖頭道:“請師父賜示?!薄拔覇柲隳亍!薄拔覍Ω骷也⒉皇呛芰私?,不敢妄猜?!薄澳悄阏J為應該注重什么?”蘭心想了想道:“醫(yī)術是用作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不能把銀子看的太重?!闭缡澜茳c頭,“品行為重,醫(yī)術還在其次,其他因素可以忽略不計。哎,那橘井堂的老板可還在外面?請他中庭相見?!遍T房告退而去。蘭心聽他的意思,是選中了橘井堂,道:“橘井堂在這附近幾家醫(yī)館中,他的門面是最小的,堂中僅有一位大夫,兩個伙計,生意倒還過得去。聽說那位郎中對窮困百姓只收藥費,不要診金,至少在慈幼局始終是義診,所以藥鋪也沒什么起色。姨父選中了他?”甄世杰反問道:“不可以?”蘭心拱手道:“一切聽憑姨父安排?!薄爸牢覟槭裁磿x中他嗎?”“還能有什么?你老不是反反復復強調醫(yī)德嗎?自然是看中他的德行唄?!闭缡澜茳c頭,道:“走,跟我去見客?!?p> 橘井堂石燕見了甄世杰,恭恭敬敬叩頭拜見。甄世杰側身避開,不受他的禮,謙和道:“豈敢勞動石兄如此禮遇?”便欲對拜還禮。石燕連忙扶住,叩頭道:“豈敢勞神醫(yī)還禮?若蒙不棄下愚,弟子求列門墻,求師尊破例優(yōu)容?!薄笆直任夷觊L,豈敢言及師弟?”這個師弟,可不是師兄弟的意思,而是師尊與弟子的關系。石燕道:“學無先后,達者為師。神醫(yī)聲名卓著,弟子貧賤無能,只怕高攀不上?!?p> 甄世杰也不再堅持禮節(jié),道:“不知石兄師承何門?怎么會入行杏林?請入座?!笔噙d謝道:“杏林泰斗當前,豈有我的座兒?神醫(yī)請坐?!闭缡澜苡幸鈱⑺{入門下,也沒有過多推辭,便坐了。石燕仍然跪著,恭恭敬敬答道:“承蒙垂詢,不敢有所隱瞞?;胤A神醫(yī),弟子自幼父亡母寡,家境貧寒,稚齡棄學,八歲進入藥店做學徒,而母親身體不好,不過幾年也因病過世,弟子自此立志習醫(yī),可惜未得名師,全靠自己摸索,輾轉多處,30歲開始坐診,45歲才勉強開了家小店,聊以糊口,這幾年也是慘淡經營。乍聞神醫(yī)在此現身,欣喜若狂,若蒙優(yōu)容,三生有幸?!?p> 甄世杰看一眼侍立在側的蘭心,示意他向人家學學,口中道:“自學成才。難得?!薄安桓?,弟子愚笨,又是偷師學藝,雖然苦心孤詣多年,仍然難以大成。”甄世杰再問道:“你既然生計艱難,為何還要贈醫(yī)施藥?”石燕答道:“弟子出身貧寒,知道窮人的無奈,能幫的就幫一點。只恨我無能,不能以此為謀生之計?!闭缡澜苜澰S道:“難得你有如此志向,如此風骨。如果你真有心習醫(yī),我倒也不妨指點你一二?!笔噙B忙倒身下拜道:“弟子石燕叩見師父?!?p> 甄世杰莊重道:“我平生散漫,從不輕易收徒。縱然是納你入門,也不過是掛名弟子,能學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薄笆?。”“我既不輕易收徒,一旦收徒,必將嚴厲管教,言出法隨,不容忤逆。你既已年長,可受得了我的勤教嚴管?”石燕叩頭道:“若的師父管教,弟子求之不得,任憑責罰,了無怨言?!钡?,又是一個自己送上門來討打的。蘭心心中嘀咕,卻一句話都不能說。甄世杰道:“嗯。我去你那義診,不收診金,你也只能收藥錢,不許加價。坐診時間長短就說不準了,看我的心情吧?!薄笆??!薄澳阆然厝グ桑魅瘴易詴^來?!薄暗茏铀藕驇煾福瑸閹煾冈O宴接風?!薄懊饬?。你把我交代的事辦好就夠了,不必多生花樣?!闭缡澜芸匆谎厶m心道:“我有幸得娶賢妻,做了蘭苑的女婿,理當回饋鄉(xiāng)里,你替把義診的消息公布出去?!弊杂邢氯怂退鋈?。
候他的背影從中堂消失,蘭心便豎起拇指道:“姨父果然高明?!闭缡澜苣涿畹溃骸笆裁匆馑迹俊薄耙谈溉詢烧Z就拐了個徒弟,而且是心甘情愿自己找打的那種。”甄世杰笑嗔道:“我要收徒弟,遍地都是。就你不知道珍惜,還天天來氣我?!碧m心拉著他的袖子,略帶撒嬌道:“姨父收徒弟到處都是,可侄女就這一個。有沒有師徒名分,我都會孝敬你老?!薄霸缇透嬖V你了,把醫(yī)術學好,傳我衣缽,就是你最大的孝順?!碧m心立即苦了臉,耷拉著腦袋道:“我回去讀書了?!?p> 甄世杰坐在書桌旁,意態(tài)閑適,神情安詳,等著蘭心來交作業(yè)。蘭心不自信的把醫(yī)書又匆匆看了一遍,才捧著書走過來,到了甄世杰身邊站定,輕輕叫了聲“師父”。把手中的醫(yī)書雙手送上,心中忐忑不安。甄世杰平靜的接在手,卻沒有查看,只將書本倒扣在書案上,淡然道:“把昨天交代的功課背與我聽?!碧m心便輕輕背誦起來,聲調緩慢,口齒清晰,這是背書的規(guī)矩。做什么事都不能急,忙中易出錯,吐字必須清晰,不容蒙混過關,不許多字少字。甄世杰并不翻書,只凝神細聽,書中的一切,他早已了然于胸,不必一一對照,蘭心也休想蒙他。聽過半段,已發(fā)現蘭心掉了字,且是十分重要的字,足以改變原文的意思,不覺瞪了他一眼。蘭心猶自不覺,甄世杰便有些惱了,信手抓過戒尺。蘭心微微一愕,見了他的神情,也配合的伸出左手。甄世杰也不說話,便抬手一戒尺抽了上去。她白嫩的手心,立即泛起一道粉紅。甄世杰方才出言提示錯在何處。蘭心默契的從那兒重新背。他沒有放下戒尺,蘭心也沒有收回手,就維持著伸著手隨時候打的姿勢,繼續(xù)背書。甄世杰也不會多做提示,只要少了一個字,就直接用尺子抽到。蘭心幾次被這疼痛打斷思緒,雖未出聲,手也未逃避,思緒卻亂了,進而背得愈加混亂,漏洞百出,磕磕絆絆,實在背不下去了。甄世杰怒火上涌,心潮起伏,隨手將戒尺摔出去,怒聲斥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戒尺砸在蘭心肩上,又飛了出去。蘭心顧不上肩頭的疼痛,雙膝跪下道:“師父息怒。再給弟子一次機會。若再出錯,弟子愿承擔雙倍責罰。”
甄世杰清楚的知道,他學習一向還算認真,近來的學習狀況,比先前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既敢說出這話,必然還是努力過,有幾分把握的,而且以他現在的情緒波動,只怕是很難完完整整的背出來。蘭心見他不開口,倒有幾分默認的意思,便膝行上前,拾起戒尺,又挪回來,雙手奉上戒尺。甄世杰見他如此卑微而虔誠,不覺心疼,又惱怒的輕喝道:“伸出手來?!碧m心先前是站著,伸手候打,手臂只在腰間。如今是跪著,要讓手心處于最方便師尊責打的位置,免不了要高高抬起,與眉平行,維持這個姿勢愈加難受。甄世杰捏住他左手的指尖,就狠狠的抽了下去,問道:“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蘭心手心火燒火燎的痛,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甄世杰又賞了她一尺子,仍然是這個問題。蘭心慌亂答道:“弟子沒準備好功課,讓你老生氣失望了?!闭缡澜苡殖榱艘幌?,道:“我有沒有說過,除了年節(jié)大禮,不許輕易下跪?你全當耳旁風了?不知道自尊自愛,該不該打?”蘭心這才明白,正是因為他膝行去撿戒尺的行為惹惱了師尊,才換來了這三戒尺,不是因為功課,而是氣他沒有好好珍惜自己,他心下感動,輕輕喚聲:“師父!”甄世杰訓誡道:“別仗著年輕,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體,常年罰跪,膝蓋酸痛,年紀大了,有你的苦頭吃?!薄笆?。謝謝師父憐惜?!薄斑€不起來?”甄世杰收了戒尺道:“給你一炷香時間,讀熟了背予我聽,再出錯就按你說的辦?!碧m心應聲道謝,便站在原地,捧書熟記,一會兒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