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帝王愛

　　“衛(wèi)……”

　　“阿鸞……”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停住。

　　云鸞側(cè)首望了一眼大殿，因為天子帶著韓嫣離開，侍奉的人也退了出去，只有殿門口還守著幾個宮女內(nèi)侍。

　　寬敞的大殿里只有兩人，顯得空蕩蕩的。

　　衛(wèi)青看出了云鸞的尷尬，淡笑道：“阿鸞不必在意?！?p>　　云鸞確實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故意讓人尷尬的是天子，他們也無可奈何。只認真地道，“陛下…因為我牽連到你，實在抱歉?！?p>　　衛(wèi)青輕輕轉(zhuǎn)動了一下跟前案上的茶杯，打量著云鸞道，“這么說，阿鸞確實不愿同我成婚？”、

　　云鸞一愣，抬起頭來有些驚訝地看向衛(wèi)青，“陛下開玩笑的，衛(wèi)大人您怎么也……”

　　現(xiàn)在殿中只有他們兩個人，殿門口的宮女內(nèi)侍也聽不到他們談話，見云鸞依然稱呼自己衛(wèi)大人，衛(wèi)青不由輕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云鸞這些年經(jīng)歷了什么，或許比他還要艱難得多。

　　他當(dāng)年不愿忍受生父家人的對待回到長安，雖然是奴仆但跟阿母和兄姐一家人在一起，日子并不如何難過。相比之下，當(dāng)年云鸞的天真活潑和如今的謹慎端莊，卻已經(jīng)是天壤之別。

　　衛(wèi)青搖搖頭道，“成婚之事，眼下陛下確實是玩笑。但其余的…阿鸞是聰明人，應(yīng)當(dāng)明白陛下開這玩笑的意思?！?p>　　云鸞默然，他怎么會不知道？

　　天子到了這個年紀還被太皇太后壓制，最難忍的便是太皇太后往自己身邊伸手。哪怕什么都不為，也斷不會容忍一個太皇太后的眼線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自己跟前的。

　　莫說是自己，即便是陳皇后。天子有那么討厭陳皇后嗎？固然天子更喜歡嬌弱柔順的女子，但陳皇后也是跟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天子到底是恨太皇太后把持朝政遷怒多一些，還是真的就那么討厭自己這個表姐兼妻子？

　　皇后尚且如此，她區(qū)區(qū)一個女官還能指望什么？

　　云鸞有些無奈地苦笑，低聲道，“多謝阿青哥哥提點，我明白的。”

　　衛(wèi)青嘆了口氣，“我知你如今處境也艱難，不過你先前發(fā)現(xiàn)膠西王使者有功，陛下不會真的為難你的。”尋常的刁難，比如今天這樣不算。在天子眼里，這種小事就是個玩笑，壓根不算為難。

　　這話云鸞還真不太敢相信，衛(wèi)青道，“陛下是個大度的人?！?p>　　在衛(wèi)青看來，天子脾氣算不上多好，這樣身份地位的人誰脾氣又好？但天子胸懷大志，并不是那種性情暴戾心胸狹隘斤斤計較的人。

　　“阿鸞以后若有什么事可來尋我，我定設(shè)法為你周全?！毙l(wèi)青鄭重地道。

　　聞言，云鸞眼角不由微微泛紅，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自從那年與阿青哥哥分別，再也沒有人如此不問緣由地關(guān)心過她了。

　　她其實也沒有為他做過什么，仔細算起來也不過就是偶爾帶過一些吃的給他而且還不多。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了，他卻依然如此鄭重地給出這樣的承諾，他甚至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看著眼前神態(tài)謙和卻不失英氣的俊美青年，云鸞心緒復(fù)雜難辨。

　　“多謝阿青哥哥?！痹汽[輕聲道。

　　卻說劉徹拉著韓嫣出了宣室殿便直奔宮中專為天子準備的射箭場去了，天子尚武喜游獵，韓嫣雖然跟天子關(guān)系曖昧被許多士人輕視，但他本身也是文采出眾，精通騎射之輩。

　　兩人先前賭著氣，如今終于言歸于好，劉徹拋開了心中的煩悶瑣事，與韓嫣你來我往比試射箭倒也很是盡興。

　　韓嫣站在一邊看著正開弓瞄準遠處箭靶的劉徹，突然道，“陛下怎么想起來給云女官和衛(wèi)大人做媒了？”

　　劉徹斜了他一眼，“王孫怎么關(guān)心起他們來了？”

　　韓嫣嗤笑一聲，“我可沒那空閑關(guān)心他們，關(guān)心他們的是陛下吧？”

　　劉徹扣著弓弦的手一放，羽箭脫弦而去，哚地一聲正中箭靶。

　　“皇祖母送給朕的人，如果嫁給朕重用的人，王孫不覺得很有趣嗎？”

　　韓嫣沒看出來哪里有趣，“陛下想要挑撥離間？”

　　劉徹嘖了一聲，放下舉著的弓走向韓嫣，“挑撥離間？你當(dāng)皇祖母真有多看重云鸞？她若真對云鸞生了疑心，你信不信明天就能看到云鸞的尸體？”這話滿是諷刺，可見劉徹對太皇太后勢大的不滿。

　　就連太皇太后殺掉放在他跟前的自己的眼線，都能引發(fā)皇帝的不滿。

　　韓嫣挑眉笑道，“我懂了，陛下就是無聊想消遣人?！?p>　　劉徹輕哼道：“倒也不是，云鸞是個聰明人又是衛(wèi)青的同鄉(xiāng)，看著也有些交情，朕總要給衛(wèi)青和子夫一個面子。況且，朕覺得…衛(wèi)青跟云鸞是挺般配的。”

　　“陛下果真看重衛(wèi)大人，只是眼看著衛(wèi)美人即將誕下陛下長子，陛下怎么還想讓衛(wèi)大人配個女官？”這話卻是真的有點酸了。

　　劉徹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道：“咱們老劉家不講究這些，女官怎么了？”

　　韓嫣也學(xué)著他笑了，“陛下說得是?！?p>　　大漢還真不講究女子出身，如今壓得天子喘不過氣來的太皇太后就是被選入宮的家人子，被呂后賜給當(dāng)時的代王后來的孝文皇帝。太后王氏更是平民女子，甚至是再嫁之身。云鸞同樣也是良家出身，而且還是太皇太后和皇帝身邊有品級的女官，這身份當(dāng)真已經(jīng)不低了。

　　劉徹挑眉，“王孫莫不是醋了？”

　　“臣，不敢?！表n嫣瞥了他一眼道。

　　劉徹不以為然，放聲笑道，“言不由衷。”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同尋常，私底下打打鬧鬧身邊的侍從早就習(xí)慣了，都紛紛垂眸低頭，眼觀鼻子鼻觀心。

　　其他人不敢看不敢說，卻有人敢。

　　不遠處陳皇后站在亭廊之下，美麗的面容因為憤怒而隱隱有些扭曲，涂著丹蔻的指甲更是狠狠地攥著衣袖，仿佛要將那錦繡綢緞撕裂一般。

　　“賤人！都是賤人！”陳皇后咬牙切齒。

　　身邊的女官嚇得臉色蒼白，連忙低聲道，“娘娘，慎言?！?p>　　皇后掃了她一眼，“慎什么言！我如今就是整個未央宮的笑話！”

　　劉徹寵信后宮那些女人也就罷了，外祖母還責(zé)怪她不能容人。但是現(xiàn)在…大庭廣眾就和韓嫣拉拉扯扯，陳皇后覺得自己都能想到那些宮人私底下是怎么笑話自己的了。

　　天子寧愿跟個男人糾纏，也不想看皇后一眼！

　　陳皇后再看了一眼那還在打打鬧鬧的兩個人，只覺得眼睛都在隱隱作痛了。

　　捂著心口，恨恨道，“當(dāng)年弓高侯也是一代名將，卻生出一個如此寡廉鮮恥的孫兒，當(dāng)真是辱沒祖宗！”

　　身邊的女官深知皇后性格，也不敢多勸只得在心中暗暗嘆息。

　　大漢皇室向來有此風(fēng)，前有籍孺、閎孺、鄧通，如今有韓嫣，將來恐怕也不會少。呂后，太皇太后，太后都能看得開，偏生嬌生慣養(yǎng)的陳皇后卻始終看不開。

　　天子只怪陳皇后不能生育驕縱蠻橫，但皇后私底下吃了多少藥，落了多少淚天子又何曾想過？

　　陳皇后終于忍無可忍，在女官緊張目光中冷哼了一聲，轉(zhuǎn)身拂袖而去，“去漪蘭殿！”

　　皇后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又浩浩蕩蕩而去，雖然沒有進來里面的人卻不可能看不見?？粗屎箅x去的背影，韓嫣饒有興致地朝天子挑眉笑道，“皇后娘娘似乎又生氣了？

　　劉徹不以為然，“她哪日不生氣？”

　　韓嫣道，“看她去的方向，仿佛是往漪蘭殿去了？”

　　劉徹回頭看去，陳皇后早不見了身影。

　　他皺了皺眉，思索了片刻還是道，“王孫自己玩吧，朕去漪蘭殿看看。”

　　說罷也不看韓嫣，快步走了出去。

　　天子走了，隨侍的人自然也跟著走了，片刻間射箭場邊人就少了一大半，變得寧靜空曠起來。

　　韓嫣望著劉徹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的隱去，最后只剩下垂眸一聲若有若無的冷笑。

　　劉徹愛陳皇后么？當(dāng)然不愛，他只恨陳皇后仗著太皇太后做靠山肆意打壓后宮，驕縱蠻橫。

　　劉徹愛衛(wèi)子夫么？也不愛，他只喜歡衛(wèi)美人柔順婉約，最重要的是有了他的第一個孩子，一掃帝王不能生育的傳言。

　　劉徹…愛他么？

　　韓嫣在心里微微搖頭。

　　不，他誰也不愛，這就是帝王，這就是天子。

　　“…這就是他侍奉的天子啊?！表n嫣抬頭仰望天空，在心中自嘲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