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冷嗎?”
蘋看著楊瑞霖,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冷,不冷是假的?!睏钊鹆厍ヅ吭诖策叢⒉恢币曁O,下巴枕著自己的右手,“我有時候覺得我已經(jīng)死了,有時候又覺得從未活過?!?p> “……為什么這樣想?”蘋一邊問,一邊示意楊瑞霖坐上來。
楊瑞霖見好就收,立刻坐在床邊,等蘋把被子圈在他身上,他才望著黑暗中模糊的屋子,道:“我活了很久了?!?p> “有多久?”蘋想起李染生講過的話,楊瑞霖與他們不一樣的人,不長白發(fā),不生皺紋。
“忘了?!睏钊鹆貒@道,眼皮打架,“你可能會覺得我的話莫名其妙,但這一次,我沒有騙你?!?p> “嗯?!?p> “我很少睡覺,總是怕做夢,夢里很多人死去,我也會死,我怕死了就遇不見她,又怕自己堅持不下去先瘋掉。”楊瑞霖沒有皺眉,語氣平淡的快要隨風飄散,“矯情嗎?”
“什么?”蘋不明白。
“我是不是很矯情,像是酸腐的文人?!?p> 楊瑞霖笑了,蘋也笑了。
“不矯情。哈,哈哈哈,你怎么會想到這個詞”蘋故意笑了幾聲來開解楊瑞霖的自我反省,而后認真問道,“楊先生,你在等誰嗎?”
他緩慢而沉重地應答:“對,我在等,等一只小鳳凰。”
楊瑞霖看上去昏沉沉的,被子從他肩上滑落,蘋幫他蓋上,他不動彈,也不抬頭看蘋。
“這世界上真的有鳳凰阿。”她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
“有?!?p> 蘋期待地問道:“在我的有生之年,鳳凰會出現(xiàn)嗎?”
“不會?!睏钊鹆乇犻_眼,死氣沉沉的,“你見不到她的?!?p> 蘋感覺楊瑞霖話中有深意,卻不知如何去問。
楊瑞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冷冷地盯著蘋,濃烈的寒意仿佛要將蘋生吞活剝。
“蘋,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p> 楊瑞霖想說,他想告訴蘋,他希望她去死。
他曾以為自己的執(zhí)念是徒勞無功的,但懷中緊抱年幼的嬰兒蘋,他察覺她是火元神的時候,他知道這一世與之前的幾十世不一樣。
她不再是個普通人。
她是火元神。
沒有火的鳳凰一次次重復涅槃卻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重生。
而現(xiàn)在,她有了一具炙熱的軀體。
“秘密?”蘋不解,“和誰有關?!?p> “鳳凰。我對鳳凰的秘密。”
蘋的圓眼睛看著楊瑞霖,像是在告訴他,她會保守秘密。
楊瑞霖的嘴巴一張一合,他猶豫不決,被子下,他的雙手緊扣大腿,指甲似乎要鉆進血肉:“我,我不知道怎么說……太久了……我以為沒人會聽我說了……我很后悔……”
水神猜測,只要蘋死了,就可以浴火重生。
楊瑞霖問水神,鳳凰會記得一切嗎?
水神回答,不知。
楊瑞霖問水神,有多少把握可以成功。
水神道:“不知。若是失敗了,也不過是繼續(xù)輪回罷了?!?p> 但楊瑞霖等不及了。
他等了太久了,還要他去等蘋生老病死嗎,眼睜睜看著她結(jié)婚生子……若是她舍不得了呢,舍不得子孫舍不得伴侶……
蘋略帶擔憂地靠近楊瑞霖:“楊先生,你還好嗎?”
“我,”楊瑞霖的眼珠干澀,一滴眼淚也無,他看著漆黑一片的世界,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悲哀中,“愛那只傻鳳凰。”
剎那間,蘋的心跳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的心臟才刺痛著,繼續(xù)收縮、擴大,維持著身體的血液流轉(zhuǎn)。
在此之前,楊瑞霖從未想過傷害蘋,但水神為他指了一條明路。
直接殺掉她,就可以知道她到底能不能變回小鳳凰。即便沒有成為鳳凰,她也還有下一輩子,生生死死何必在意。沒有今天還有明天,天黑天亮何必在意。
楊瑞霖太想見到小鳳凰了,如此的迫切,如此的折磨,如此的渴求。
二人靜默著。
楊瑞霖不知道再說什么,蘋不知道該怎么說。
她的心口不舒服,楊瑞霖的痛苦,她似乎可以感同身受地承擔煎熬。
夜晚溜走一半,在黑暗最濃郁,星星月亮都被云霧遮蔽的時候,蘋輕輕地拍打了楊瑞霖的后背。
“會好的?!?p> “不會的,你不明白,蘋,你不明白。我想用……我想用你換她……”
用你換她。
蘋懵了,她猜測了一些,又全部推翻。
她覺得自己快要摸到答案了,為何楊瑞霖會對她如此上心的答案。
“不管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以后總會好的?!碧O似乎什么都沒聽懂,她牽動臉上的血肉,露出一個生機勃發(fā)的笑容,“楊先生,我有時候也會覺得難過,常常會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念頭——我很快就會死去了。”
楊瑞霖動了動,他聽見蘋說“死”,仿佛被人看穿了隱藏在心底的秘密,無恥的念頭已然被她發(fā)現(xiàn)。
“楊先生,我是很幸福的吧。有哥哥,有朋友,雖然沒有爹娘,但是吃的飽穿的暖,你們一群好人都會關心我照顧我。但總是,我總是會想:我快死了。”
“可能有些東西,我天生就長在了骨子里吧?!?p> 她悲觀,她糾結(jié),生命本該鮮活,她卻整日緘默無言,隨著哥哥走,跟著楊先生跑,等在嚴淡人身后,林嬸、霍青娘離她好遠,她有時會想遠在北德鎮(zhèn)的佩花是不是懷孕了,生下來的孩子會叫自己“姨姨”吧。
“先生若是,要拿我交換什么,我沒有能力反抗,所以……”希望能讓她再見哥哥一面。
楊瑞霖打斷她的話:“不是現(xiàn)在!”
他反手掀開被子,抓住蘋下意識擋在身前的雙手:“你在想什么!你怎么會快死了!你會、你會活,你只是用別的方式活,像幾千年前一樣活!”
氣勢磅礴,楊瑞霖腳下的床板碎裂身側(cè)的墻壁冒出一道道縫隙。
看到這一切,不知道為何,蘋開始顫抖了,恐懼席卷了她,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火元神,自己可以反抗。
但她不必譴責自己的懦弱。
站在這里的是一位神。
在塵埃密閉的臥房,這位神站起來了。
他手握少女的小臂,恍然間看見了小鳳凰。
被限制自由的小鳳凰,恐懼的小鳳凰,厭世的小鳳凰,絕望的小鳳凰在問他:“楊先生,你怎么了?”
他不得不恢復清醒。
“對不起,”楊瑞霖對蘋歉意地微笑,“我今天有點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