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腹略沉。
遲蘋果皺了皺眉,向學禮的姑姑請了假,即刻回到自己睡房,翻找月事帶。
她的月事一般是兩個月來一次。
今回,提前了半個月。
遲蘋果收拾妥當,回到學禮地點前,遇到了嚴淡人。
作為曌國的二皇子,嚴淡人非常、非常閑。閑到他會坐在府里長廊凳子上編花籃,偶爾抬頭望望走來走去的仆人,眼睛里是一個個平庸的布衣。
忽然,他看見了匆忙走動的遲蘋果。
“站住!你往哪跑?”嚴淡人騰的站起來,用編了一半的花籃指著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一個人的遲蘋果,“教你禮儀的大娘呢?”
他一手叉腰,一手舉籃子對著遲蘋果,像是捉迷藏贏了的小孩大喊著“我捉到你了”。
明麗的妝容,鮮艷的衣裙,若是他腳底輕磕地面,那么在他的身后,興許會有點點新綠傲然生長。
遲蘋果心念微動。
常常會覺得,嚴淡人太好看了。
每一個根發(fā)絲的反光,每一處肌膚的細致,每一個動作的優(yōu)雅都令遲蘋果想要……離得再遠一點。
無論眼前的人多美,切開來,還是凡人的血肉粘膩。
“殿下?!边t蘋果走近他,接過他手中的籃子,“奴婢方才如廁了?!?p> “哦。”
嚴淡人坐回原位,漫不經(jīng)心道:“遲蘋果,你最近可是越來越死板了?!?p> 想了想,遲蘋果坐在嚴淡人身旁,開始編花籃。
算是個不死板的動作。
她自小會這個,極快地擺弄著,新編的部分比之前嚴淡人所做的順眼許多。
嚴淡人悄悄對比,一會兒看看自己染上紅痕的手指,一會兒看看遲蘋果靈巧的動作。
編好后,籃子一半凌亂,一半整齊。
“嘻,”嚴淡人將左手放在遲蘋果身后,臉朝她哈氣,“遲蘋果,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遲蘋果朝另一側傾倒躲避,編織的手一頓:“是。殿下怎么知道?”
她喜歡程三。
“原來你不喜歡本殿下?!眹赖瞬灰詾橐?,捏著一根柳條,往下彈彈彈,再轉一圈,“據(jù)本殿下觀察,但凡是芳心未許的女人,不管是已嫁還是尚未出閣,都會喜歡本殿下。”
“真的嗎?那左右喜歡殿下嗎?”遲蘋果裝作感興趣。
“喜歡呀,就差你了?!?p> 二丫頭嚴淡人。比女人還漂亮的嚴淡人??诔隹裱砸鈿怙L發(fā)的時候,就好像他真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子,神態(tài)、動作、語言無一不在昭示他此刻的快活。即使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這番話愚蠢至極。
“她們會不敢看我,我看的久了,她們會臉紅?!眹赖伺c遲蘋果對視,遲蘋果沒有躲開,也沒有臉紅。
遲蘋果看見了一個不會愛人的人,一個不會相信別人會愛人的人,一個已經(jīng)撕不爛假面的人。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絲絲縷縷地纏過他的脖頸。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拂過她的額頭。
來來往往的下人離得很遠,沒有一個敢去看他倆,沒有一個敢抬頭走路。
倒是不用擔心惹人非議。
“……”遲蘋果把編好的花籃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去學禮了。
要是她真的喜歡嚴淡人,估計就不能整天跟著他了。
一只螞蟻舉著撕碎的葉片路過,爬上男子的腳腕,繞過凸起的骨頭。
對螞蟻來說,地面的顏色并不重要。
它喜歡這塊地皮,平順,坡路少,哪怕有著小小的顫抖,也不能阻礙螞蟻心中對這塊地皮信賴。
地皮是不會動的。
螞蟻成功走下白色地皮,它堅持不懈地向前走,它又遇到一快白里泛黃地皮。
它懷揣著信任爬上去。
而后被人一巴掌拍死。
周圍的光暈逐漸暗淡。嚴淡人整個人浸沒在陰影里。
他今天除了早上的一碗粥外,沒有再喝一滴水,干裂發(fā)白的嘴唇喃喃道:“你發(fā)現(xiàn)了對吧?”
人的手有五根指頭,一個掌心。螞蟻的身體是三截。撕碎的葉片比螞蟻大。
螞蟻死掉了,甚至未曾流血。
“我知道,”嚴淡人看著螞蟻,耳語一般的溫柔倦愛,“你發(fā)現(xiàn)了。”
嚴淡人看著螞蟻,攥緊了拳頭,螞蟻碎尸萬段。
他提著籃子,回到臥房睡覺,一直睡到燈籠掛起。
遲蘋果送來晚膳時,他動動手指,悶聲道:“遲蘋果,今晚隨本殿下去光義會分會?!?p> 遲蘋果應了一聲。
她早聽李染生提過光義會的幾個據(jù)點。
*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二人立在燈火闌珊處,一個折扇風流,一個英姿颯爽。
絲竹悅耳。
個子稍高的公子合了扇子,闊步進了紗簾內(nèi),回首看去,英姿颯爽的小公子正恍然,遙遙望著薄衣紅唇長歌善舞的女子們,既向往,又不可思議。
她們明明那么美。
腦袋被紙扇敲打,小公子醒了,他看到紗簾露了一條縫,便伸手撫開入內(nèi)。
小公子聽見了許多令人羞躁的聲音,并未做出反應,倒是在前面領路的風流公子呼吸變快了。
“哈,遲蘋果,”手持折扇的,是嚴淡人,他狡猾地朝身后人眨眨眼,“一會兒要不要和本殿下玩呢?”
遲蘋果搖頭。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做什么。
但嚴淡人已經(jīng)轉過身來,張開雙臂似情人依戀:“遲郎,我念了多日,你總算來了?!?p> 牡丹花。
他的脖頸摩擦過遲蘋果的面頰,驚起一陣無謂的顫動。
是牡丹花的香味。
他的胳膊抱住她。
遲蘋果后退一步,他便前進一步。直至遲蘋果背貼墻壁,他才作罷似的松開了,好整以暇地嬉笑著。
其他妓子發(fā)現(xiàn)了他倆,又好像沒有看見。
其他客人窺探了他倆,又好像只是不經(jīng)意地一瞥。
“遲郎,走吧,去我們的房間。”他微一撅嘴,魅惑天成。
遲蘋果點點頭。
他倆走動的時候,有人跟在身后。
他倆進門關門,腳步聲停下便沒有再離開。
嚴淡人面無表情,他摸索著暗道,暗道開啟,出來了兩個人替換他們。
衣服事前通氣,已經(jīng)換了差不多的兩套男裝。
二殿下示意遲蘋果跟上來。
遲蘋果看著這一幕,她忽然覺得,嚴淡人很委屈。
即便嚴淡人是皇后之子,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二皇子。
在他人的目光中,也成了最骯臟齷齪的皮相腐肉。
嚴淡人不能變好,別人會急著殺他;嚴淡人不能變的太壞,皇帝會對他更加失望。
若是皇后有娘家撐腰也罷……

小龍蝦的尊嚴
文中詩句出自辛棄疾的《青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