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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大怪蛋

第108章 四個故事

天下第一大怪蛋 呵筆尋詩 10076 2019-12-26 22:33:15

  在仙人樹上的花朵,盡數(shù)飄落在地之時,一部功法融入顏恒腦海之中,顏恒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不過在那絢爛的笑容中,有那么一絲無語的表情,因為這一部功法的名字叫做:不死神功之敵愈強你愈強!

  “這功法的名字……”

  “是他么在逗我嗎?”

  顏恒眼角略微抽搐。

  “不管了,反正有了這一部功法,我就能圓滿完成任務(wù)?!?p>  “這一次的任務(wù),我自覺比前兩次,完成得好上許多,不知會得到什么獎勵?!?p>  “要是能夠得到有關(guān)復(fù)活粉蝶的一些消息便好了!”

  想起粉蝶,顏恒莫名無比心疼。

  眼角瞬時間有水霧彌漫。

  忽然,他看見,粉蝶出現(xiàn)在仙人樹下。

  “是我在做夢嗎?”

  “不,不是夢?!?p>  “粉蝶,我是顏恒。”

  顏恒大步追了上去。

  可沒跑出幾步,眼前,本是一片光明的空間,莫名變作了一處荒山野嶺,周圍寸草不生,怪石嶙峋,氣氛甚是黑暗陰森,顏恒猶如一下子來到了陰曹地府。

  顏恒心臟一突,但腳下的步伐并未就此停下,反而追得更急,可不論他怎么追,粉蝶始終都在他前方,一如不可觸碰的幻夢。

  “年輕人,別追了,你追不上的?!?p>  耳畔傳來一道滄桑的聲音。

  就見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坐在路邊喝酒。

  顏恒沒有理睬老者,而是繼續(xù)去追,可他跑得氣喘吁吁,再沒有丁點力氣,還是沒能追上粉蝶,而顏恒跑了良久,比先前遇到那位老者時,前進了很長一段距離,可顏恒扭頭一看,老者竟還是在靠近他的路邊,瀟灑喝著酒。

  顏恒稍作歇息,恢復(fù)了些許力氣,準備接著追時,赫然發(fā)現(xiàn),不見了粉蝶的身影。

  “粉蝶!”

  “粉蝶!”

  “你在哪里?”

  “我是顏恒呀!”

  顏恒大喊。

  回應(yīng)他的只有路邊的老者。

  “年輕人,別喊了,來陪我喝一杯酒吧?!崩险邲_顏恒招了招手。

  “你是什么人?”顏恒皺眉,走向老者。

  “我是明白人?!崩险咭恍Φ?。

  “明白人?什么意思?”顏恒很是疑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p>  “你現(xiàn)在一定很傷心,對不對?”老者沒有專注于給顏恒解釋明白人的含義,而是笑著敬了顏恒一杯酒。

  “嗯?!鳖伜阒刂攸c了點頭。

  “為了能讓你不這么傷心,我給你講四個故事吧,也許等你聽完我這四個故事,心中的悲傷,能夠減輕一些。”

  顏恒看著老者。

  顏恒不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而在他執(zhí)行任務(wù)的現(xiàn)實世界,天火門門主等人正要殺他,如果顏恒尚且還有理智的話,此刻的他應(yīng)該回到現(xiàn)實世界,但顏恒想著,這一老者,也許知曉有關(guān)粉蝶的信息,于是理智被拋諸九霄云外,他決定留下。

  顏恒側(cè)耳聆聽老者的四個故事。

  ……

  第一個故事:

  我的名字叫姜璃。

  我每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蔥蔥郁郁的竹林掩映下的客棧外,等一個人。

  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是不是很可笑?

  這些年來,來來往往的過客,大都為我感到惋惜不已,我時常聽到有人碎碎念,說我身為一家客棧的掌柜,姿色又不錯,怎么偏偏是一個傻子。

  嘿嘿。

  聽到此類話語時,我總會微微一笑,畢竟……作為一個女人,被別人夸贊有姿色,無疑是一件很讓人歡欣的事情。

  若雪落在一旁,一定會指責(zé)我漏掉了重點:別人主要是在說我傻。

  雪落不是我客棧的小廝。

  他是我的朋友。

  沒錯,是他,不是她。

  雪落是一名男子。

  他之所以有這樣一個溫雅中帶著幾分矯情的名字,是由于他是一個棄兒,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里,被他師父發(fā)現(xiàn)的,想來他師父純粹是為了圖省事,直接給他起名為雪落。

  身后,客棧中熙熙攘攘,客人很多,有持刀的,有負劍的,有深藏暗器的,描述這群江湖人,我自覺這樣更為恰當。

  江湖人在我眼里,是一群奇怪的家伙,一群非常非常奇怪的家伙!

  我實在搞不懂他們的思維。

  就如前幾日,一個溫文爾雅書生模樣的青衣人,和一名五大三粗的壯漢發(fā)生沖突,一場激戰(zhàn),直打得飛沙走石,遮天蔽日,雙方都是傷痕累累,深仇新恨,就此種下。

  可誰料,當青衣人知曉近日來讓無數(shù)豆蔻少女膽戰(zhàn)心驚的采花大盜,是壯漢接連追擊了三天三夜將其斬殺后,青衣人居然端起一碗酒,恭恭敬敬地敬了壯漢一碗,擱下酒碗,沖壯漢一拱手,道:佩服!

  有?。?p>  這群江湖人絕對有?。?p>  我暗自這么想。

  夜幕悄然降臨,無盡的黑暗籠罩大地。

  我的朋友雪落,提著一個燈籠,背著一個巨大的裝滿各種糕點的包裹,向我緩緩走來。

  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來看我。

  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

  而我望著漸漸走近的雪落,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感,只是禁不住落寞地想,我等那人,又多了一年,時至今日,已整整十五年。

  燭火跳動,我恍若化身饕餮,狂吃著雪落帶來的糕點,雪落則是喋喋不休地講著各種奇聞異事,中間穿插著他自己編的自認為能讓人捧腹大笑的笑話,然則每次講完,只有他一人在笑。

  雪落也是一個江湖人。

  所以……看來他也病得不輕。

  雪落是在深夜離開的。

  除了我生日外,其余時候,雪落也會來探望我,但一般情況下,兩次之間,至少相距三個月,可這一次,他剛走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便再一次前來我這里。

  對于他的到來,我萬分驚詫。

  真的,確實是萬分驚詫!

  因為,一向放浪形骸,不修邊幅,活脫脫一副浪子模樣的雪落,今日居然一身白衣翩翩,頭發(fā)整齊地挽起,一手持劍,周身好似縈繞著溫暖的光暈。

  我盯著他看了良久,才敢確認他是雪落。

  雪落是一個男人。

  而能讓男人,短時間內(nèi)發(fā)生翻天覆地變化的,大多是女人。

  雪落就屬其中之一。

  雪落愛上了一個女人:宇文嫣。

  當我聽到宇文嫣三個字時,只覺有一股徹骨寒風(fēng)直吹到我心底,整個人冷戰(zhàn)連連,哆嗦許久。

  宇文嫣是一個危險的女人。

  極端危險。

  宇文嫣不會武功,也不是蛇蝎心腸之輩,也并非丑得慘絕人寰,相反,她有著傾國傾城之容顏,但她是前朝亡國之君碩果僅存的后人,當下,篡奪帝位成功的李氏一族,正在全天下搜捕她,斬草自然要除根才放心。

  所以,但凡跟宇文嫣沾上丁點關(guān)系,滅頂之災(zāi),只怕為時不遠。

  我準備勸雪落放手,但當我的目光,上下掃視煥然一新的雪落數(shù)遍后,我轉(zhuǎn)而默不吭聲,雪落是我的老朋友,這么些年來都是孑然一人,從未聽他說過有關(guān)愛情的話,如今他終于愛上了一個人,難道我就狠心地去拆散?

  和宇文嫣在一起定然很危險,但,那也好過孤獨一人地活吧?

  孤獨一人地活和死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沖雪落一笑,說,愿你和宇文嫣兩人平安喜樂。

  雪落也是一笑,但沒有回話,想必他也明白,和宇文嫣在一塊,每天都將過著九死一生的生活,所謂平安喜樂,奢想而已。

  雪落離開時,又是深夜。

  得益于客棧中絡(luò)繹不絕的過客,我能夠經(jīng)常聽到有關(guān)雪落的消息,只是,無一次不是壞消息,或是雪落被四大神探追及,或是雪落被朝廷暗殺機構(gòu)無影圍困,或是……

  雪落劍法高超,我曾見過他一劍將一瓣雪花斬為七份,可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比雪落強大的人,大有人在。

  于是,我常常聽到雪落受傷。

  劍傷。

  刀傷。

  燒傷。

  ……

  我很是心疼雪落,但每當我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xiàn)衣衫獵獵瀟灑倜儻的雪落,在密密匝匝的敵人中,護衛(wèi)著自己心愛的人逃離危險的場景,雪落能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恐怕就算萬箭穿心,他也只會滿心歡喜。

  為此我有些欣慰。

  可是,當數(shù)月過后,我猝然聽到雪落被殺死時,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站起身來,我如同一個瘋子似的,揪住說話人的衣領(lǐng),要他告訴我,他方才所言,都是假的,雪落沒有死,但那人卻義正言辭地表示自己沒有撒謊,那像跟屁蟲一樣黏著宇文嫣的雪落,真的死了。

  客棧的江湖人都為此人作證。

  但我不信。

  再過兩日,是我的生日,每年我生日時,雪落都會給我買許多我喜歡的零食,過來逗我開心,今年,肯定也不例外。

  只是兩日后,直到深夜,直到次日凌晨,我也沒等來雪落。

  ……

  ……

  第二個故事:

  我的名字叫宇文嫣。

  此生,我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親歷過千奇百怪的事,但當我垂垂老矣回望前塵時,唯一能夠記清的人是一個叫雪落的人,唯一能夠記清的事是有關(guān)他的事。

  我第一次見到雪落是在一個春意盎然的午后,彼時,身為大乾王朝驍勇大將軍的李懷恩尚未造反,我那位一年見不上一面,在治理國家上著實沒有任何可圈可點之處的父皇,還安然在位。

  我雖身為公主,但在母以子貴的時代,一個女娃娃,況且又是宮女所生,委實得不到丁點重視,在皇族之中,我全然渾似不存在一般,僅能從母后那里得到些許溫暖。

  但我畢竟是一位公主,生來各種特權(quán)傍身,不受重視的境況反而使我少了許多束縛,我可以自由自在地于皇宮外玩耍。

  大好河山,隨我游歷。

  一日,我感到困乏,像往常一樣,就近找了一家客棧,在這里我遇到了雪落。

  當然,最初,我并不知曉雪落的名字,并且非常不屑于知曉。雪落的不羈模樣,看起來實在格外不正經(jīng)。

  溫煦陽光自窗戶照進來,懶洋洋地灑落在靠窗的我身上,我靜靜地吃飯,但離我不遠,正和客棧掌柜聊天的雪落的聲音,紛至沓來,鉆進我耳朵里,清凈被打擾,我很是生氣。

  故而,當雪落和客棧掌柜聊到深夜,明顯依依不舍離去時,我追了出去,直言不諱地說:臭家伙,你就別做夢了,這里的掌柜是不可能喜歡你的,人家那樣俊俏的人兒,如何看得上你?你也不掂量一下你自己。

  是的。

  雪落喜歡姜璃。

  是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每年姜璃生日,不管雪落在哪里,他都會千里迢迢趕過來,并且給姜璃帶來她想要的禮物;他會給姜璃殷勤地夾菜;他會給姜璃講笑話逗她開心;他知道姜璃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他……

  他看向姜璃的目光中滿是愛意。

  相信我,當一個人愛上你時,他看你的目光將會與世上所有人都不同。

  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雪落喜歡姜璃。

  偏偏姜璃看不出來。

  雪落每次選擇在深夜離開,就是在期盼著,濃墨夜色下,冷風(fēng)呼嘯中,姜璃能夠出聲,讓他留下來,哪怕是像招引一只小狗似的沖雪落招一招手,雪落都會毫不猶豫留下來,永遠不走,陪著她姜璃。

  但姜璃未曾挽留過一次。

  于雪落而言,我此番惡毒的話,不亞于一劍刺在他身上,我以為雪落會沖我出手,事先早已暗自讓保護我的暗衛(wèi)嚴加戒備,但雪落只是悵然轉(zhuǎn)身,漸行漸遠,望著他的背影,我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詞:凄涼。

  自那之后,我時常光顧那一家客棧,有意無意的,我每次去時,都是趕在雪落前來探望姜璃的時間。

  大概是我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吧。

  每一次,我都會在二樓開一間上等的客房,待時光如水流過,然后在夜深時,磕著瓜子,目送又一次失敗而歸的雪落那料峭孤獨落寞的身影遠去。

  許多次,我半路攔截下他,揚言要把他喜歡姜璃的事戳穿,每每到此,雪落都會驚慌失措地拜托我守住這一秘密,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壓低嗓音說話,可我每次攔截下他的地點,距離姜璃所在的客棧,至少有十里地,姜璃怎可能聽到?

  靠著這一除了姜璃外幾近人盡皆知的秘密,我從雪落那里敲詐到一份承諾,未來,他雪落得幫我三次,前提是不傷及姜璃。

  敲詐雪落無非是隨口一說。

  至于讓雪落幫忙,我不曾想過。

  我自認為,雪落與我,一在地上,一在天上,不可相比。

  可始料未及的是,世事變幻,我居然有一日成了階下囚。

  法場之上,當唯一疼愛我的母后被斬殺后,我心中終于燃起了對謀朝篡位的李氏一族的滔天恨意,恨不能將他們生吞活剝。

  但一腔悲憤又有何用,再過片刻,我也將人頭落地。

  可最終我沒有被殺死。

  雪落救了我。

  我很難想象,在御林軍層層圍攏之下,在看不到但一定存在的無數(shù)暗衛(wèi)監(jiān)視下,雪落會冒著生命危險蒙面前來救我。

  槍林箭雨中,雪落護著我逃竄,我數(shù)不清他受了多少傷,只知在成功逃脫后,我一身囚衣,都是被雪落的鮮血染紅。

  雪落昏迷前,沖我豎了一根手指,低聲呢喃道:這是第一次。

  我這才豁然想起,曾要他幫我三次,那不過是我的玩笑話,沒想到雪落竟當真,這便是江湖人的執(zhí)拗嗎?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

  此刻如同落水之人的我,盡管深知若糾纏著雪落不放,必然會給他帶來滅頂之災(zāi),但我還是不顧一切地死死抓住了雪落這一根救命稻草,這種情況,像極了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從此雪落開始成為我的貼身護衛(wèi)。

  在擔(dān)任這一要職之前,他破天荒地洗漱干凈,穿上整潔衣衫,去向姜璃道別,他編了一個荒唐的故事,說愛上了我,要陪我去面對世上的風(fēng)霜雨雪。

  我很清楚,雪落之所以這樣說,是想要試探姜璃,雪落想看看姜璃是否對他有那么一丁點的喜歡。

  那天,雪落同樣是待到深夜,一如往常,他在等待姜璃的挽留,在二樓看著這一幕的我異常擔(dān)心,道理很簡單,只要姜璃張口挽留,雪落定然不會拒絕,他會將我的事拋諸九霄云外。

  高興的是,雪落最終沒有等來他想要的答案,姜璃居然祝雪落和我以后可以平安喜樂,我本是歡欣不已,但當目光觸及雪落臉上的那一抹笑容時,又分外心疼,那笑容中蘊含著無盡的苦澀。

  雪落是一步三回頭離開這家客棧的。

  我和雪落在一塊的時光,沒有風(fēng)花雪月,反而是充斥著難以計數(shù)的刀光劍影,李懷恩深諳斬草除根的道理,刺殺我的殺手連綿不絕,但只要雪落在我身邊,我便不會怕。

  倒不是由于雪落武藝有多么高強。

  而是我明白,不管敵人多么強大,雪落都不會丟下我。

  接下來的數(shù)月,我在一次次爾虞我詐中,在一次次九死一生中,在一次次于刀尖上跳舞中,擁有了一支足以和李懷恩一爭高下的龐大軍隊,一雪血海深仇,指日可待。

  但我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近一年光陰中,無論身處怎樣的絕境,雪落始終不曾拋棄過我,他一直陪在我身邊。

  但他的心,不在這里。

  每當閑暇時,他就會一個人坐在那里發(fā)呆,一會兒臉上會露出傻笑,一會兒又滿臉沮喪,一會兒羞澀地撓頭憨笑,一會兒又劇烈地搖頭。

  他在想念姜璃。

  不知為何,想到這一點的我,莫名感到心酸。

  戰(zhàn)斗中,別人受傷總是會很傷心,但雪落卻會很開心,他幾乎次次沖在最前頭,有種故意找傷之感,有一天我問他為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才低聲說:宇文嫣,你說當姜璃聽到我受傷的消息時,會不會心疼呢?她一定會心疼的,對不對?

  我無言以對。

  人生最艱難的歲月,是雪落陪我共同度過的,可是當我率軍攻到皇城之下,即將覆滅李懷恩這一逆臣,登上九五之尊之位,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帝時,雪落卻死了。

  在攻城之前,我跟他說只要皇城攻破,他便不再欠我任何承諾,事實上,他從未欠過我什么,可雪落不懂,他認為答應(yīng)別人的事就得努力去做到,他得到我的許諾后,倍是興奮,攻城時更是前所未有的積極。

  他想著,城破了,他就可以去見姜璃了。

  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去探望姜璃了。

  姜璃瘦了沒有?

  姜璃最愛吃的桂花糕,有沒有人給她買?

  忽然有一支冷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倒地的雪落,拼命去捂脖子,想要將那汩汩流淌的血止住。

  他不怕死。

  只是不想死。

  但他還是死了。

  鮮紅的血流了一地,將他身下的土染紅。

  事后,我收拾他的遺物時,在他常住的那個房間中,發(fā)現(xiàn)一大堆禮品,那都是這些年雪落買給姜璃的,每年姜璃生日時,雪落都會給他買下一份禮物。

  雪落計劃著,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他駕著馬車,拉著這些禮物,去看望姜璃,以表這些年沒有陪姜璃過生日的愧疚。

  他還要壯著膽子對姜璃說:姜璃,這些天,我好想好想你。

  可是如今,他做不到了。

  ……

  我翻看須臾后,一把火將它們都給燒了。

  ……

  ……

  第三個故事:

  我的名字叫李亙。

  平生最愛的,是宇文嫣那燦爛的笑容。

  最害怕的是宇文嫣的淚。

  時過境遷,我不知宇文嫣是否還記得我,但縱然她還不曾忘記我,我在她腦海中的印象,只怕也是差到極點。

  誰讓我是李懷恩的兒子呢。

  李懷恩在篡位之前,就已然是權(quán)傾朝野,李氏一族風(fēng)光無限,即便是一個小小的門房,都有高官忙不迭地巴結(jié),但作為李懷恩兒子的我,卻無一人正眼瞧上一眼。

  因為我的母親身份卑微。

  她是一個奴隸。

  母親在生我時難產(chǎn)而死,而我之所以能夠存活下來,不過是由于李懷恩和我母親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普天之下無人不知,李懷恩怕落得一個禽獸不如的罵名,忍著惡心將我認下罷了。

  記憶中,我在李氏家族中從未吃過一頓飽飯,一次餓得極了,去和看家護院的狼狗搶食物,當我狼吞虎咽狗食時,悲憫地發(fā)現(xiàn)狼狗都比我吃得好,此后和狼狗搶食物,便成了家常便飯。

  我一直以為,在我得到重用前的十數(shù)年間,沒有見過李懷恩,但待得李懷恩篡位成功,鎮(zhèn)壓異己,而我表現(xiàn)出非凡的戰(zhàn)斗力得到他召見時,我赫然發(fā)現(xiàn),我和他曾在府中相遇過許多次,并且每一次,伴他同行的眾人中,他看向我的目光,最是漠然冰冷,其中還蘊含著濃濃的恨意,那是在盼望我早日死去。

  但我活得很好。

  盡管在李府中,我動不動就會遭到我那群所謂兄弟的一頓毒打,以及無盡的謾罵嘲弄,還有花樣百出的捉弄,可我還是生龍活虎地存在于這于我而言毫無光明可言的世上。

  十二歲那年,皇都下了一場百年一遇的大雪,晶瑩亮潔的雪花,紛紛揚揚覆蓋了皇都每一座建筑,仿佛給整個大地披上了一層銀裝,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每一個角落都透著純凈的美。

  可對我來說,這是一件極其糟糕的事。

  深夜降臨,我朦朧將要睡著,我的數(shù)個兄弟,把我從草垛里面拖了出來,扔到了城郊的一處荒野,他們將我綁在木樁上,饒有興趣地欣賞我一點點被雪花覆蓋,成為一個真正的雪人。

  那晚他們離開時沒有將我從木樁上解下來。

  寒風(fēng)冷冽中,我已做好了奔赴黃泉的準備,但就在我即將失去意識時,我瞥見,遠處有一道粉紅色的身影,正騎著一匹小矮馬向我這里奔來,離得近了,我發(fā)現(xiàn)馬上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子。

  這人自然是宇文嫣。

  她將我自木樁上救下后,將所披的大氅包裹在我身上,焦急地問:你叫什么名字?你還冷不冷?要不我讓隨從把他們的大氅解下給你?是誰把你綁在這里的?走,我?guī)阏宜麄兯阗~!

  宇文嫣救了我一命。

  但,讓我念念不忘的,不是她救了我一命。

  而是她的這一番話。

  我實在想象不到,這世上還會有人關(guān)心我。

  我這一條爛命,居然有人怕我冷。

  我這一條爛命,居然有人也想要為我討還一個公道。

  我這一條爛命,居然有人把我當人看。

  這種感覺妙不可言。

  此前,生與死,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區(qū)別,但從那之后,生與死,于我而言,成了兩個世界。

  一個是有宇文嫣的世界,一個是沒有宇文嫣的世界。

  隨后的一段時間,宇文嫣常來找我玩耍,堂堂公主在旁,我的那群兄弟再不敢欺負我,一個個卑躬屈膝得很,但坦白地說,他們的這些變化,絲毫引不起我丁點興趣。

  因為我一切心神,都凝聚在宇文嫣身上。

  她歡喜,我便歡喜。

  她悲傷,我便悲傷。

  我總覺得,宇文嫣陪伴了我很長很長一段歲月,但日后屈指算來,原來只是數(shù)月光景。

  世上有些事就是很奇妙,明明是數(shù)月光景,可當我回憶往事時,它卻是那么得漫長,仿佛我的一生,就是那么幾月。

  最后一次與宇文嫣分離后,我期待著和她的重逢,但等了一個月又一個月,一年又一年,都沒有等到她下次再來,我的那群兄弟們譏誚說:李亙,人家公主陪你玩,就是圖個新鮮,如今新鮮勁過了,鬼才理你!哈哈,白癡!

  我從未有過的憤怒,揮起拳頭向他們砸去,很快我被打得頭破血流,渾身疼痛難以,但這一次,我沒有如往常那樣求饒,依舊是不停地出拳,最后,我以一人之力,把他們都給打服了。

  但我一點也不開心,因為那天宇文嫣同樣沒有來。

  數(shù)年時間悄然而過,最終,我等來的是李懷恩篡位成功,皇族被屠,只有宇文嫣一人逃脫的消息。

  一時之間,我不知所措。

  但很快我心中便升騰起一團火。

  我要變強!

  我要變得有能力保護宇文嫣!

  于是我混入軍中,在每場廝殺中都率先沖鋒陷陣,哪怕是必輸?shù)膽?zhàn)斗,我都沖在最前面,隨著我殺掉一個又一個敵人,鎮(zhèn)壓下一次又一次叛亂,我的職位越來越高,權(quán)力越來越大。

  李懷恩給我權(quán)利,僅僅是要我做他的一條咬人的狗,等到掃清敵人之時,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之日。

  李懷恩小看了我。

  而我,更加小看了宇文嫣。

  我利用手中的權(quán)利,一次次將陷入必死之局的宇文嫣放走,原本所想,不過是想給宇文嫣一條活路,可令人咂舌的是,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宇文嫣竟是擁有了一支實力強橫的龐大隊伍,攻城略地,皇都只守了不到一日。

  李氏一族滿門抄斬,誅九族。

  我當然也在其中。

  押送我趕赴刑場的囚車,在刺耳的吱呀聲中前行,不遠處,被眾星捧月一般圍攏在中央的宇文嫣注視著一切。

  我真的很想問問她:宇文嫣,多年前那次分別后,你再沒來找過我,一定是因為你被各種各樣的事情纏身,抽不出空來,沒有時間來找我玩耍,絕不是厭煩我了,對不對?

  這么些年,你我再未相逢,對此,你也感到很遺憾,對吧?

  ……

  我沒敢問出口。

  我怕她給出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

  ……

  第四個故事:

  我的名字叫林涵。

  這一生,我最覺得對不起的人,是我的哥哥。

  姜璃殺死了他。

  而我,沒有給他報仇。

  我出生于武林世家,如無意外,日后至少能成為一名有些許薄名的女俠,但奈何我對武功秘笈一竅不通,每每教授我功法的師父累到吐血,我卻還是一臉茫然,時常神游物外,若非我是一個女孩子,只怕一日少不得幾頓毒打。

  最初,哥哥林嘯在武功一途上,也是進展如蝸牛,與我相比,猶有過之。閑暇時,我尚且讀會兒書,林嘯則整日調(diào)皮搗蛋,倘若有長輩呵斥他,心知打不過對方的林嘯,半夜就在人家門口撒尿。

  我七歲那年,父母死于武林紛爭,隨即,我和哥哥在家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這一點,任何細微之處都可以表現(xiàn)出來,曾經(jīng)算得上是飯來張口的我,如今夜里餓得肚子咕咕叫都無人理會。

  稚嫩的我,有一晚由于饑餓而啪嗒啪嗒流淚,哥哥盯著我看了許久,然后,數(shù)九隆冬,他僅穿了一件薄衫出了屋。

  夜色下,他奮力揮拳,一拳接著一拳。

  自那時起,哥哥開始勤學(xué)苦練,無論天氣多么惡劣,哪怕胳膊腫得像木棍,哪怕休息時腿總是忍不住打哆嗦,哪怕練劍時常常傷到自己,哪怕他身上有了一道又一道疤痕,他都不曾中斷過練武。

  終于,哥哥在家族中嶄露頭角。

  而我的一日三餐,也逐漸有了肉,每次與哥哥一塊吃飯時,他都會將肉挑到我碗里,臉上掛著笑意說:你吃吧,我不愛吃肉。

  可我分明記得,哥哥未風(fēng)光前,有一天晚上說夢話,一直在那呢喃:雞腿,哇,好肥的一個雞腿!雞腿,你別跑,等等我,讓我咬你一口行不行?

  那晚哥哥流的口水將枕頭都給浸濕了。

  哥哥最擅長的是劍法。

  在我十四歲時,五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又是拉開帷幕,江湖兒女,蜂擁參加,去爭那武林盟主之位,而在那一屆武林大會上,不到二十歲的哥哥,憑借精湛的劍法,將武林盟主之位,收入囊中。

  江湖中人提到我哥哥的劍法,千篇一律的會用到一個詞:神乎其神。

  他們稱贊我哥哥是天才。

  千載難逢的天才。

  但我知道,哥哥不是天才,從來都不是。

  他只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而已。

  哥哥但凡得到什么武功秘笈,都會著急忙慌交于我,旋即耐心指點我練習(xí),怎奈我和小時候一樣,在武功上難以寸進。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一日,我在城中閑逛,偶遇一位來自塞北,赫赫有名的刀客,即便是在關(guān)內(nèi),這位刀客也是大名鼎鼎,他竟認識我,而且清楚我在練武上的經(jīng)歷,于是,大庭廣眾之下,他居然指名道姓笑話我。

  可他沒能笑多久。

  很快趕來的哥哥,將那位刀客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聽說在我哥哥離世之前,那位刀客始終窩在塞北,不敢進關(guān)。

  替我出了口惡氣的哥哥,回頭揉著我腦袋笑嘻嘻地說:小涵,別怕,有哥哥在,誰也別想欺負你!我在一年,便護你一年,我在一月,便護你一月,我在一時,便護你一時。

  我很感動。

  但一點也不開心。

  為什么每次都是哥哥保護我呢?

  我也想要為哥哥做點事。

  為讓自己武功有所長進,我斷絕后路,女扮男裝,隱姓埋名,去闖蕩江湖,人們都說江湖險惡,而越是險惡的環(huán)境,便越是能鍛煉一個人,激發(fā)一個人的潛質(zhì),我懷著這一念想,奔赴武林,但我所不知道的是,其實暗中,一直有哥哥的人在保護我。

  闖蕩兩年,我依舊是一個菜鳥,可謂是一無所獲。

  倒是我哥哥變化極大,他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中說他即將成親,要我早日回來。信上不過是寥寥幾句,可我能夠感受到哥哥那難以掩飾的喜悅,我也為他感到萬分高興。

  他要娶的,是一個叫姜璃的女子。

  成親的前一天,我和他聚在一起,生來頭一遭的,他話語的重點沒有落在我身上,而是一直在給我講他和姜璃的事,說他們?nèi)绾蜗嘤?,如何相愛,又如何私定終身,哥哥眼角眉梢有我從未見過的欣喜。

  聽下人說,哥哥前幾日和他那一幫兄弟們喝酒,喝醉時基本上都是在一聲聲叫著姜璃的名字,泛紅的臉上是稍顯笨拙的憨笑。

  婚宴隆重,高朋滿座,畢竟哥哥在江湖中威望深重。

  但是,任誰都想不到的是,就在二人夫妻對拜之時,姜璃一刀刺在了哥哥身上,哥哥低頭,帶著無盡疑惑的目光,凝視著那把插入他腹中的匕首,以哥哥的身手,即便是唐門高手,也難以用暗器傷他分毫,而他之所以被一匕首刺中,只是萬萬想不到眼前的女子會沖他下殺手。

  哥哥被姜璃刺中,有的不是憤怒,而是擔(dān)憂。

  擔(dān)憂姜璃是不是被人脅迫了,否則怎會害他?

  擔(dān)憂姜璃會被憤怒的林家人殺死。

  所以,當姜璃逃離時,哥哥忍著腹痛命令眾人不得追趕報復(fù)。

  事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姜璃乃是與林家有血海深仇的江氏后代,她此舉,一是為殺死我哥哥,二是讓林家顏面掃地。

  這兩點,她都做到了。

  在此后很長一段時間,林家淪為江湖笑柄。

  再有,當日刺入我哥哥腹中的匕首之上,喂有劇毒,只過了數(shù)日,哥哥便命赴黃泉。

  臨死前,哥哥拉著我的手說:林涵,我這一輩子,沒有求過你任何事,我馬上就要死了,要求你一件事,不要向姜璃復(fù)仇!我要你管住任何人,不得向姜璃復(fù)仇!

  哥哥死后,我無數(shù)次想,哥哥早先,是否知曉姜璃的真實身份呢?哥哥那般聰明,世上只怕無人能誆騙他。

  我恨姜璃,刻骨的恨!

  但對哥哥的承諾,讓我不能去殺她,不能為哥哥報仇,不能為把我捧在手心的哥哥報仇,每每想到這里,我都痛不欲生。

  我聽聞,逃走的姜璃,并未銷聲匿跡,而是盤下了一家客棧,那一家客棧,是她和哥哥第一次相逢的地方,去過那里的人都說,身為掌柜的姜璃每日就是坐在門口,等一個人來。

  她在等誰呢?

  等我哥哥嗎?

  可我哥哥已經(jīng)不在了啊。

  ……

  ……

  老者一邊講著故事,一邊品著美酒。

  故事講完,老者爽朗笑道:

  “你懂了嗎?”

  “……”顏恒。

  我懂個鬼呀,老頭,你這四個故事,都好似一個人的自傳,跟我顏恒有個狗屁的關(guān)系!

  顏恒不禁沖老者翻了一個白眼,若是在顏恒所屬的現(xiàn)實世界,顏恒遇到這樣的老者,一定會善良地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唉,你不懂,但我想,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所謂人生,虛幻而已……”

  說著話,老者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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