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世民這么一說，裴秀庭反而露出了一絲意外之色。他看了眼旁邊的杜如晦不作聲。
杜如晦則是意外地挑下眉，低問李世民：“長孫家的小娘子？她……此時(shí)怕是也不方便罷？若按著咱們的計(jì)劃，她此時(shí)……”
“她此時(shí)，應(yīng)該也已逃出杏林中，往高大人府上去了?！崩钍烂顸c(diǎn)點(diǎn)頭，瞥了眼杜如晦：“當(dāng)年此案乃轟動一時(shí)的大案。若要查明真相，高大人是必不可少的那條線?！?p> 裴秀庭聞言，沉默片刻，突然抬頭看向杜如晦，神情之中，略帶著一絲倔強(qiáng)：“可我不想把阿慈姐姐扯進(jìn)來。”
此言一出，杜如晦便略不安地看了眼李世民。
一片柳葉拂過李世民眉尖，落下來，墜入他面前的茶碗中。在混濁的茶湯上打了個(gè)旋兒，便沒了一半入碗底。
李世民笑著看兩人，似乎毫不在意一般：“事到如今，已然不是你我想不把他扯進(jìn)來，便不扯進(jìn)來的了?！?p> 端起茶碗，他盯著那片柳葉出神地看了片刻，舉到唇邊喝了一口，放下碗，抬眼，看著兩人：“從當(dāng)年你的父親將你交托與長孫將軍的那一刻起，她與輔機(jī)，便注定不可能從這局中摘出來了?！?p> 一時(shí)間，三人俱是靜默。
好一會兒，杜如晦才抬頭看向李世民：“你是怎么猜到他身份的？”
杜如晦的臉上，帶著幾絲苦笑。旁邊的裴秀庭，則是一臉鐵青，手按著腰間鼓鼓囊囊處。
“原本是沒懷疑的。只是你將他看得太重了?！崩钍烂窨戳搜鄱湃缁?，笑笑，舉杯示意：“能讓你這么看重的人，又對這老夫妻如此上心，我實(shí)在再想不到第二個(gè)可能?！?p> 杜如晦還是沒有說話。
風(fēng)吹過三人的耳邊。好一會兒，裴秀庭才局促不安地向著李世民道歉：“是我父王的不是，可……”
“事發(fā)之事，你尚且只是個(gè)嬰孩，無論如何也輪不著你此時(shí)前來道歉?！崩钍烂駬u搖頭，又斜了眼旁邊笑而不語的杜如晦，接著低聲道：“何況，此事與你并無關(guān)系?！?p> 李世民這句話說得極其含混，但杜如晦還是聽出了些許不對。于是立刻重重放下茶杯，揚(yáng)眉冷笑看向這小子：“怎么，按著李公子的意思，此事與我有關(guān)？”
“倒是不敢?！崩钍烂褚娝鹋?，便也傲然一揚(yáng)眉：“只是覺得你的確是有些問題罷了?！?p> “問題？什么問題？”杜如晦笑得更冷。
李世民摸了摸鼻尖，先沖著旁邊裴秀庭笑著看了一眼，然后才低聲道：“別人不知，難道你還不知這老夫妻的名聲一旦傳入宮中，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當(dāng)年房陵王因了一碗魚湯薨了，外面不知，宮中那些人，可是知道得清楚。你讓他們在這里賣魚湯，還特特地挑了這等貴家常常前來踏青的地方……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就是當(dāng)年宮中制魚湯的兩夫妻？”
“知道又如何？”杜如晦的笑意，卻一發(fā)地淡了：“當(dāng)年我?guī)煾狄虼耸拢涞萌辶鞣诺牡夭?。幾個(gè)師兄更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此事全因他們而起。若是當(dāng)年他們能秉正心意，將自己所知說出，也不至于……”
“且不說當(dāng)年之事，其實(shí)與他們無甚大干系。便說真是因?yàn)樗麄儾胖碌觅F師一門受難，那也不能就這么白白浪費(fèi)了兩條生命！”李世民正色，看著杜如晦道：“杜兄向來好謀略，怎么在這樣的大事上卻犯了糊涂？”
李世民說到這里，看了眼老夫妻，然后才轉(zhuǎn)頭向著杜如晦低聲道：“至少現(xiàn)在，在宮里那些人眼里，他們還是不存在的。若是有朝一日，他們的存在被曝光，那便成了宮中那些人心口的一顆刺——這，也正是咱們留下他們的目的?？蔁o論如何，這顆刺都不該在這時(shí)候被扎下去。你明白嗎？杜兄！”
最后這一聲杜兄，李世民叫得意味深長。杜如晦也聽得一臉無味。
好在有裴秀庭中間打和了幾句：“無妨事，無妨事。說起來元和哥哥也是好心，只是怕咱們露了此計(jì)背后的手段。杜大哥，實(shí)在不行，便依著元和哥哥的意思……”
“依著誰，都不能依著他?！倍湃缁尢羝鹈技?，一雙星眸似笑非笑看向李世民：“你騙得過他，你騙不過我——說來說去，你還是想拿言語挾制著我，叫我不能想法子把那位長孫家的小娘子牽扯進(jìn)來罷了?！?p> “她本就與此事無關(guān)，何況如今她已是孫思邈之友，便是我不說，你也不會把她牽扯進(jìn)來，不是嗎？”李世民一挑眉，再次輕問。
裴秀庭不解：“元和哥哥何出此言？”
他這話問著李世民，眼神卻只拋向了杜如晦的臉。杜如晦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是，我是欠了那老道兒一份人情?？赡怯衷醯?？人情還其人，而不是還其徒吧？”
“你還給他？你不再欠他幾份人情就好啦！”李世民呵呵一聲冷笑道：“那老道兒何等本事你還不知曉？這樣的人物，怎么可能會需要欠別人的人情！”
他這般一說，莫說杜如晦，便是裴秀庭也沉默起來。
恰逢此時(shí)，老夫妻一人捧著一只瓦盆送了魚湯上前放下，殷殷切切地招呼了幾聲之后，便拿眼看著裴秀庭。
十一二歲的少年，卻是異常地聰明精靈——他看出了老夫妻兩人眼中的不安與探問，便笑著搖搖頭，比了個(gè)手勢表示無妨，又豎了手指，示意自己想再加兩道湯。
老夫妻見狀大喜，轉(zhuǎn)身便向著鍋灶處去了。
裴秀庭這才回頭看向目瞪口呆的杜如晦，輕嘆了口氣：“……十三年前。”
杜如晦渾身一震，李世民卻一臉莫名其妙：“什么十三年前？”
杜如晦咬一咬牙，裴秀庭沉默不語。
李世民越發(fā)地急了，正等發(fā)問，杜如晦輕道一聲：“十三年前，他們夫妻二人，便被人灌了一碗毒藥，自那以后，便啞了?！?p> 此言一出，李世民的表情，立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