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shí)刻,江都城中,唐國公府。
李淵書房內(nèi)。
坐在書案后的李淵一邊兒描著法帖,一邊兒聽著長子李建成的回報(bào):
“……那廝已然按著咱們的計(jì)劃,將珠兒之死,透與了王守知道。而掖幽庭里的事,一旦被王守知道了,那也就等于被陛下知道了。父親,我們要不要再進(jìn)一步讓陛下知道此事之中,還有太子殿下與漱玉公主的手筆?”
“那又怎樣?”李淵聽到這里,筆尖一停,抬了抬眼皮,看看李建成,又重新問了一遍:“那又怎樣?”
李建成張了張口,想了想,又猶豫道:“那……那就不管了么?”
“你以為,引來更多人的注意,就是在管這件事了么?”李淵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筆,取來干凈的布巾抹了抹手,再度揚(yáng)眉:“還是說,你以為只要我們把這事兒傳達(dá)天聽,就能讓陛下忽視我們有意介入此事的事實(shí)?”
李建成皺眉:“可是父親,想對影衛(wèi)下手的,可不止咱們唐國公府。且不論其他幾家上柱國公府,只說那王世充、宇文化及兩處,就從來沒有想過放棄這影衛(wèi)……何況,還有……”
“你是想說,還有楊玄感?還是想說還有他父親,越國公楊素?”李淵挑眉冷笑,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或者,你覺得還有其他人?”
李建成默然——沒錯(cuò),他想說的,正是這幾個(gè)人。然而這幾個(gè)人眼下隨便哪一個(gè),都不是他們唐國公府能招惹了,還沒有任何事兒的……
他到底年輕氣盛,咬了咬后槽牙,低聲道:“那父親,咱們就忍著么?明明尋找影衛(wèi)的,不只是咱們一家。為何偏偏是咱們家要讓?我們這等人家,卻連好好活著都這么難么……”
“因?yàn)樵蹅兪翘茋?,因?yàn)槟闶悄愀赣H的兒子,是你祖父的孫兒,是你外祖的外孫兒。明白了么?”李淵略有深意地看著李建成年輕的臉,輕聲道:“這個(gè)世界上,從來沒有哪件事是容易的,也沒有哪個(gè)人活著是容易的。不要覺得你出身尊貴便理所應(yīng)當(dāng)比別人多了幾分活下來的本錢——須知你身上的朱袍皆是有無數(shù)李家先人以自己鮮血染成……你若以為它就是你可以縱情任意的本錢……那可是大錯(cuò)特錯(cuò)!而你既然身為唐國公府世子,這般錯(cuò)誤便是一個(gè),都不能犯的!否則別說父親容不容得你,就是我們治下無數(shù)百姓還認(rèn)不認(rèn)你這個(gè)世子,且還兩說呢!明白么?”
被李淵這么一訓(xùn)斥,李建成心中便是有再多不滿也只能熄了。不過,他到底還是不甘心,認(rèn)了個(gè)錯(cuò)后又輕聲道:“可是父親,眼下影衛(wèi)之事至關(guān)重要,若是再耽誤下去,只怕會讓王世充等人占了先機(jī)啊!”
“占了先機(jī)?”李淵呵呵一笑,反過來又提起了筆,臨落筆前又看了眼李建成:“有陛下在,還有誰能占得先機(jī)?”
李建成表情一僵:“父親的意思是……”
“你以為,陛下為何到現(xiàn)在還縱容皇后娘娘將楊夫人留在宮中?若非他早知道太子殿下和漱玉公主的行動,也早已安排好人手牢牢控制著宮中局勢,他又怎么可能會表現(xiàn)得如此淡然,仿佛渾不在意的?”李淵再次輕笑。
李建成咬牙,恨恨道:“一國之君,居然為了一支尚且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影衛(wèi),百般設(shè)計(jì)陷害自己的臣子?這等行徑,簡直天理難容!”
李淵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天理?他就是天子??!他的道理,自然也就是天理!所以他的話,你只能聽,不能反抗!”
李淵說到這里,表情已然變得有些扭曲,有些憤怒:“而且不僅你不能反抗他的天理,便是你身邊的親人對著這天理說個(gè)不字,你也需得替這天理歌功頌德,將其功德昭彰于世!若是你身邊的親人因這天理不公憤而起之,你還得幫著這天理按下了你的親人!若是你的親人與這天理不死不休,那你還要幫著這天理屠戮自己的血親……”
李淵言及此,突然失了聲音,好一會兒才看著雙眼微紅的李建成輕聲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不過,毗沙門,自古以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雖然陛下不仁,咱們身為臣子,仍當(dāng)遵守臣子的本分?!?p> “……是?!崩罱ǔ梢ба溃瑝旱土寺曇舾?,然后又問:“可是眼下咱們雖然無意違抗陛下之命,甚至一步不動。陛下卻未必能容我們這樣坐山觀虎斗?。 ?p> 李淵走到窗邊,負(fù)手看著窗外的庭院,好一會兒才道:“誰說我們不曾動?元和不是找到了孫思邈這條線?只要咱們牢牢地把這條線捏在手里,還愁此事不成?”
孫思邈?他可不是捏在二弟手里,而是捏在長孫家小娘子的手里吧……李建成心中嘀咕了幾句,很快便道:“既然這藥圣在此事上如此重要,那,不若孩兒親自去一趟,借著接長孫家小娘子回來的名頭,也將他一起接來咱們國公府中暫避太子殿下與漱玉公主兩處的鋒芒——只待此間事了,咱們再將他送到陛下面前……”
“你是覺得,這樣便可以解除咱們國公府此番一難?”李淵深深地看了眼長子李建成,搖一搖頭:“且不說你這樣只會讓元和與你母親甚至是高府都心中不快。就只說這孫思邈。你以為,這孫思邈就是一個(gè)能讓你捏圓搓扁的人物?他若是那么好被招攬進(jìn)宮,當(dāng)年何來廢太子、房陵王?又何來今日這個(gè)能讓陛下都惴惴不安的小娃娃阿若?又怎么會有今天楊夫人被困宮中,越國公上書房外這一跪三天兩夜?更別提那彩繡院一把大火了?!?p> 李建成默然,好一會兒才恨恨道:“若是想著元和,孩兒倒是覺得,大可不必——說到底,他既然與長孫家小娘子將結(jié)秦晉之好,這也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哪里還有在乎這么些許小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