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你說對你師祖而言,這世上,何物最值錢?”
杏林邊,長孫慈邊拿著瓠瓢,從木桶里舀了清水出來,隨手一灑,便澆得整片藥苗綠意青青。
旁邊梳著雙丫髻、身著僮服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略有些懵懂地問:“山參?”
“不對。”
“靈芝?”
“亦不對。”
“那就……百年靈芝再加千年老山參!”小姑娘脆生生地叫了起來。
長孫慈失笑,將手中的瓠瓢扔入桶中,發(fā)出“波”地一聲輕響,這才嘆道:“傻孩子……那些東西,雖說極為珍貴,但畢竟只是死物……最值錢的,其實還是人?!?p> “人?”
七八歲的阿若懵懵懂懂地起身,看了看長孫慈,又怔怔道:“這天下可不都成人了?哪兒來的珍貴之說呢?”
“人正是這樣一種事物呀!眼見著是量多。可卻也是真的珍貴著……”長孫慈再搖一搖頭,輕聲道:“而且你想一想,說起來,這錢一物,不也是因人,才有了用處的么?“
阿若恍然,啊了一聲,突然又道:“那這么說來,藥物其實也不值錢的?!?p> “藥物值錢,但也需要有人用。若無人用,莫說是百年芝千年參,便是萬年的天精地寶也是廢的。”長孫慈提起木桶,又走到另外一邊,繼續(xù)拿水澆苗:“所以呀,這世上最值錢的,是錢。最不值錢的,也是錢。有人在,錢便是錢。無人在,錢便只是一堆廢銅爛鐵?!?p> 阿若眨眨眼:“那……那姐姐的意思,是阿若以后便可以站在賣蜜角兒的大叔跟前兒,拿這話兒,跟他換蜜角吃了?”
(注:蜜角,楚漢相爭時期就開始流行于豫、皖、陜?nèi)〉囊环N古老甜點。其形似新月,內(nèi)以蜜糖充漿。分脆蜜角、也叫干蜜角,和糯蜜角、也叫濕蜜角兩類。前者是在新月形面皮內(nèi)注入蜜糖封口,然后下鍋炸成酥脆的飽滿新月型后裹干粉或糖粉;后者則是在炸好飽滿新月型點心后,直接入蜜漿或糖漿再滾一遍,裹滿蜜漿。
據(jù)豫、皖、陜等很多地級博物館的相關(guān)資料顯示,這種叫蜜角的點心,從誕生到現(xiàn)在,至少延續(xù)了兩千多年的歷史,且至今仍在豫、皖兩省頗有市場。可以說,這種蜜角就是中國近代所有注漿類點心的祖宗和原型,中國飲食文化史上的糕點類的活史料。)
長孫慈聞言一怔,卻失笑搖頭,從腰間取出一只小荷包,掏出里面裝著的兩只蜜角,遞給阿若:“想吃,便直說罷!這般遮遮掩掩的,又做什么呢?”
阿若笑嘻嘻地接了過來,連說兩聲謝謝,然后才歪著頭繼續(xù)問:“阿慈姐姐,你今日說了這么多,又給了阿若蜜角吃……是想讓阿若替你解決什么麻煩事么?”
長孫慈低頭,瞅了瞅面前這個小精靈,失笑,搖一搖頭,這才道:“你倒是個聰明的……我只是想問一問你,你知道你師祖的藥方,平日都放在何處么?”
藥方?
小阿若一邊兒咬著蜜角眨著眼,一邊兒搖頭:“這個……阿若不知道。姐姐,你要藥方做什么?”
“也沒什么——我只是聽說,你師祖早些年的時候,曾經(jīng)替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看過病……他的脈案等物,還在你師祖這里,與藥方一起放著。我,想看一看?!?p> 長孫慈說明了自己的意思,阿若便點一點頭,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道:“姐姐要看,那是沒關(guān)系的——師祖早就說過,阿慈姐姐與師祖有大緣。若是姐姐想看,直管去看就是——喏,那邊兒藥房里的案幾上。按著年份等,都擺著呢?!?p> 長孫慈笑吟吟地沿著她的手指看了一眼藥房,卻又收回了眼光,對著阿若搖一搖頭:“那些,都是能給外人看的。我想看的,是些不能給外人看的——之前我與你師祖提過一嘴。他說,我要看這些不能給外人看的。卻得來問你……”
阿若“哦”了一聲,把最后一口蜜角往嘴里一塞,啪啪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沖著長孫慈點點頭,前面帶路:“阿慈姐姐說的,我知道是什么了——來,隨我來罷!”
她一邊說,一邊前面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小茅屋:“阿慈姐姐,你說的地方怕不是那里了。那里就是我?guī)熥娣拍切F人’脈案的地方。不過姐姐,你要看他們的做什么?我?guī)熥婵烧f了,這些所謂的‘貴人’們呀,一個比一個嬌氣,一個比一個任性。沒病也要找出三分病來,恨不得大夫們天天守著的。這樣的脈案,于醫(yī)家來說,實在無甚用處——所以師祖向來是拿他們的脈案當添柴燒的?!?p> 長孫慈卻一樂,跟著她快步走向那間小茅屋:“阿若說得沒錯,師祖說得,更是有道理。不過呢,這些貴人的脈案雖然絕大多數(shù)都無用,可有些關(guān)鍵時候的……還是能救一救人的。”
“脈案還能救人?是因為得了什么奇癥,可供其他的大夫做個參考么?”阿若走到小茅屋前,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眼長孫慈,這才伸手推開門:“這還是阿若第一次聽說,脈案還能救人呢?!?p> “也不是?!遍L孫慈并不想隱瞞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只是搖一搖頭,繼續(xù)笑道:“這些‘貴人’說到底也是人,與普通人沒什么兩樣的。他們都吃五谷雜糧,自然生的病也很難再出什么新花樣……我想看的,是他們那些不太一樣的病癥?!?p> 說到這里,長孫慈已然隨著阿若走入了這間原本用來堆柴的小茅房——果然,正如阿若說的那樣,滿地上除了堆滿劈柴和油料等用來引火的東西外,便是角落里那一卷卷的竹簡最是扎眼。
長孫慈上前打開一卷看看——果然,正是廢舊脈案。
她心中大喜,便又拿出了一包小糖角,央著阿若也坐下,幫自己一起找:“有個叫楊勇的,約摸你師祖會用什么東宮之類的稱呼,來指代了他……你幫我找找這人的脈案,可好?”
阿若點一點頭,坐在小馬扎上,歪著腦袋看長孫慈:“好是好。不過阿慈姐姐,你怎么知道,他的病,就一定是我?guī)熥娼o看的呢?”
長孫慈淡淡一笑:“若非是你師祖,只怕那種情況下,他也不會再讓第二個人,替他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