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程明遠(yuǎn)。
只要想起他,蘇語果總會聯(lián)想到滿目繁華,驚鴻一瞥。
但是絕不會聯(lián)想到半分非分之意。
農(nóng)歷七月七,中國情人節(jié)。
除了春節(jié)以外,所有的節(jié)日都像是與她沒有關(guān)系。唯一一次過節(jié)日,還是她的生日,尤揚抱著一個魚缸,透明玻璃缸內(nèi)有兩條可愛的小錦鯉,她一眼就喜歡上了。下午一放學(xué),她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卻發(fā)現(xiàn)兩條小錦鯉都死了。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了。
好像很多事情,它的發(fā)生并不是偶然,可能往往就是一種預(yù)示,只是我們并沒有洞悉天機(jī)的能力。
就像今天這樣,誰知道會成為往后十幾年的導(dǎo)火索?
走出教室大樓門口的她拿出有些暗啞的MP3插上耳機(jī)塞進(jìn)耳朵里,熟練地三兩步繞過校園里三三兩兩的情侶,走過一條長長的林蔭大道來籃球場上。
一氣呵成。
MP3是蘇語果上初一那年,尤揚送給她的禮物,今年她已經(jīng)高二了。
某一日,她在一堆枯燥無味的試卷里抬頭,只見他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個嶄新的MP3遞給她,果子,送給你的。他笑得無比燦爛說“初中到高中的英語單詞,我都已經(jīng)幫你下載好了,以后你就可以帶著它跟我玩了,這樣就可以兩不誤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怔了怔,尤揚已經(jīng)不給她拒絕的機(jī)會,直接把MP3塞到她手中揮揮手揚長而去留下帥帥的背影。
今晚頻頻起風(fēng),就連空氣里都透著重重的壓抑。最近的天氣更是怪異,短短幾天時間受青睞的楓樹長道,提早落葉變成了光禿禿的樹枝,看起來就像是脫光了衣服一樣,毫無隱私可言。
蘇語果的白色板鞋踩著還沒來得及打掃積滿了厚厚落葉,想象它嘎吱嘎吱的聲響,一聲一聲的在心底拉扯著某條神經(jīng),隨時隨地會爆發(fā)。
她坐在石椅上,拇指指腹摩挲著手中的MP3,傳到心窩處,癢癢的。
也許是節(jié)日,籃球場上冷冷清清,打球的人不過十來個,平日難得有空位的石椅,今日才坐了三分一不到。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還在籃球上打球或者默默看打球的,不用說,一定是個單身狗,比如此時此刻的她。
學(xué)校的路燈燈光足夠暗,加上枝葉茂盛的香樟樹,才不過一兩百米,連對面穿著漂亮的皺褶裙的女生手捧著是什么花都看不清,看她踮起腳尖的方向,大概是在等籃球上的某個男生吧。
誰會那么幸運呢?
鮮紅色,是紅玫瑰么?此時的自己得有多無聊?蘇語果心里默想。
一陣陣淡淡香樟味撲鼻,蘇語果蹙了蹙鼻尖,她明明很討厭有著祛紋散寒的香樟味,但是她從來不會說出來,就像她明明很討厭各種各樣的補(bǔ)習(xí)班,她還是依就秦素梅的安排課程密密麻麻的,沒有自由可言。
說她隨眾也好,說她看不得秦素梅失落也好。
她心底里是羨慕尤揚的,那個活得肆意張揚的尤揚,那個會慫恿她陪他一起翹課的尤揚。
只可惜,她連翹課的勇氣都沒有。
有時候,她也會嘲弄自己與哪個放羊的孩子差不多,僅活著而活著。
在一堆男生群里,其中有一個身穿白色球衣的男生格外出眾,他看起來應(yīng)該有一米八多,比身邊的男生幾乎要高出一個頭,只見他站在三分線以外雙手高舉球過頭頂,彎膝,縱身一跳,把球輕輕一拋,形成一條完美的拋物線,“哐”的一聲,準(zhǔn)確無誤地進(jìn)了籃筐。
旁觀的蘇語果都想為他鼓掌了。
和他一隊的幾個隊友在擊掌吶喊,他站在原地笑了笑。
他笑,蘇語果只是猜的,因為背對的關(guān)系,她一直看到的只是他高瘦的背影和他那一雙白皙的大長腿。
中場休息。
捧著花的女孩,從香樟樹下走到他身后,得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敢眾目睽睽之下表白?幾番伸起的手膽怯地又放了下去,反復(fù)好兩三次,在一旁觀看的蘇語果都替她繃緊神經(jīng)。
此時,蘇語果才看清了原來她拿的是紅色郁金香。
她第一次看到表白是送郁金香的,相比平日里的紅玫瑰和粉玫瑰,郁金香很特別,也顯得這個女孩子確實很用心了。
他會接受嗎?蘇語果猜想,會的吧,那么好看又那么用心的女孩子,又怎么會不喜歡又怎么會狠得下心說No呢?
后面的幾個男生在起哄,一起鼓掌喝彩助威,“哇~明遠(yuǎn)……”
“高一班花耶”
這話像是給女孩莫大勇氣。
這個喚作明遠(yuǎn)的人,轉(zhuǎn)過身,面帶著微笑,“有事?”
那一瞬間,蘇語果腦里只想到滿目繁華,驚鴻一瞥。
女孩把花往前一伸,低著發(fā)燙的臉,“我喜歡你!”
他單手接過了花聞了聞,目光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左手食指撥動還帶著水珠的花瓣,不知道他說了什么,然后欠了欠身。
蘇語果一邊的嘴角揚了揚,帥的人果然是優(yōu)先擁有決定權(quán)。
女孩突然回頭用極其幽怨的眼神望身后看了一下,捂著臉跑開了。
措不及防地讓蘇語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好奇地順著那女孩的方向回過頭看了看,讓她疑惑不解的是她身后并沒有人。
她百思不得解。
他喊住了剛好從他身旁走過的兩個人,臉帶笑意,“送給你們”。
兩人怔住了,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霸道地把花塞到其中一個女孩手上,轉(zhuǎn)身就走。
背影揮揮灑灑。
女孩子捧著花,愣在了原地,怔怔看著他,直到給她身旁的同伴拉走,她還時不時的回頭看。
“在想些什么呢?”秦素然食指戳了戳她的頭。
“不約會?”她的目光仍在籃球上,一邊把MP3收了起來。
秦素然嘆了口氣,“情侶都算不上,怎么約會?”
蘇語果看向了秦素然,“你不是一直聲稱他是你“老公”嗎?”
秦素然雙手抱頭,笑了起來,“帥的人都是我男朋友,當(dāng)然老公只能一個!”
“花心大蘿卜!”
秦素然一把摟住她,“你呢?怎么樣?有沒有心儀的人?比如白色球服哪個?怎么樣?”
蘇語果“呵呵”笑了兩聲,“你剛剛錯過了白色球服的精彩演出了!”
“哎,可惜了!”
蘇語果無奈地?fù)u了搖頭,“大學(xué),你和尤揚選什么呢?”
“沒想過哦,看看我未來老公啰!”
蘇語果突然轉(zhuǎn)過身把秦素然護(hù)在身下,“別動!”
“砰砰”
籃球剛好碰到了蘇語果的腳邊,她放開了秦素然,弓著身,伸手去撿籃球,“哎呦!”
她捂住受痛的地方,仰起頭,“對不起!”
“對不起!”幾乎異口同聲。
看清來人后,蘇語果頓時止語,說實話她不太喜歡眼前的這個人,因為他剛剛拒絕了一個勇氣可嘉的女生,即使他長得一副儒雅帥氣。
“哎,同學(xué),怎么賠償呢?”秦素然說。
“你,你想怎么賠償?”
秦素然摟住蘇語果的肩膀,左手指了指她額頭,“受傷了,當(dāng)然是包她一個星期的雞腿才能補(bǔ)回來吧?!”
“我沒事,她是開玩笑的,你可別當(dāng)真!”蘇語果連忙扯了扯秦素然。
“好,好!”
秦素然和蘇語果兩人都懵了。
“那個,請問你叫?”
“蘇語果”秦素然搶著回答。
“下周一二飯?zhí)靡姡 ?p> “對了,我叫程明遠(yuǎn)!”他回過頭看著蘇語果的眼睛說道。
秦素然媚笑,“艷福不淺,怎么報答我?”
“你不覺得他給人感覺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嗎?”
“不覺得,我覺得他是喜歡你的,他看你時眼神是不一樣的”秦素然說。
“看小說走火入魔了吧?剛剛那女生瓜子臉不喜歡?喜歡我這種滿大街都是同款的人?”
“這個很難說,你以為每個人都像臭尤揚整天說瓜子臉好看么!”
蘇語果斂著眉眼,“瓜子臉確實是好看啊”
秦素然摸著自己半邊臉,“沒辦法,咱們老秦家基因好。果兒,沒事,你有一半老秦家的血統(tǒng),早晚會長開的哈!”
“哎,今天怎么就沒有人把你拐走呢?”
秦素然站了起來,扯了扯雪紡衣袖,“雖然我長得是一張花心臉,但是我呢?心如磐石。走吧,單身狗,我們得找另外一個單身狗集合了!”
秦素然口中的另外一個單身狗就是尤揚。
第二次見他,也就是第二天,他捧著厚重的試卷站在她家門口,他極有禮貌地說,“請問,這是秦老師家嗎?”
蘇語果點了點頭,面帶著笑意,“有事?”口吻和神情像極了他那晚。
他怔了怔,然后失笑,“你們的試卷?!碧K語果瞥了一眼他抱著的試卷,頂頭那張簽名處黑色的簽字筆用正楷書寫著“蘇語果”,果字后面一如既往地還有個模糊的小點。
她側(cè)了側(cè)身,他經(jīng)過時,她聞到了淡淡的薄荷味摻雜著不合時宜紙質(zhì)特有的酸臭味。
畫面特別滑稽!
現(xiàn)在回想過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大,大大?”許芊芊在她面前揮了揮手。
“嗯?你剛剛問我什么了?”
“噢,就是程總有沒有給人送過花?比如像這些花之類的……”
“我只是好奇問一問,如果你覺得不想說可以不說的,我沒有窺探你們隱私的意思……”許芊芊補(bǔ)充道。
“那倒不至于隱私不隱私的。他以前有硬送過一個小女孩子的花,嗯,也是紅色郁金香?!?p> “好像那個小女孩與你年齡差不多吧。”蘇語果突然抬眸看了一眼許芊芊說。
許芊芊生硬地捋了捋額前的劉海,笑了笑,“肯定不是我!我只是單純的喜歡郁金香啦!”
“在聊什么?”程明遠(yuǎn)突然出現(xiàn),讓蘇語果愕了一下。
他不是說,“語果,我出差X國了,跟秦老師說一下,這個星期六就不過去吃飯了!”
蘇語果挺佩服他每次出差都會讓她跟秦老師報道一下的這份心。
許芊芊笑瞇瞇道,“程總又帥了,灰色西裝都可以穿得這么完美!”
“蘇語果,聽聽,你聽聽,你們員工多有眼光,哎,你什么時候也能這樣有遠(yuǎn)見的眼光?”
蘇語果,“……”
“程總,周六借果大大一天喔?!痹S芊芊順勢說。
蘇語果,“……”
程明遠(yuǎn)溫文一笑,義正嚴(yán)詞地說,“務(wù)必要把我家領(lǐng)導(dǎo)照顧好?!?p> 許芊芊連連說“是的,領(lǐng)導(dǎo)?!?p> “叫芊芊?”程明遠(yuǎn)說。
許芊芊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
“點心不錯,要不出去試試?”
許芊芊識趣地,“謝謝領(lǐng)導(dǎo)又給我們帶來好吃的?!?p> 臨關(guān)門前,她提醒道,“大大,別忘了把郁金香放回桌子上哦!”
蘇語果吃吃的笑,“程總,您的郁金香!”
程明遠(yuǎn)愣住了。
“看來承包了我一個星期的雞腿的事也忘了?!?p> 程明遠(yuǎn)摸了摸她的頭,“這把柄,你用得很順手喔!”
“一般一般!”
“幸虧我當(dāng)時懸崖勒馬了,要不然某人得在秦老師面前打小報告了!”
“什么時候回來的?程大集團(tuán)的程總!”蘇語果沒好氣地說。
程明遠(yuǎn)笑笑,“剛剛。”
她一愣,豎起大拇指,“剛剛?一下飛機(jī)就馬上工作?難怪外界都尊稱你一聲超人程了!”
“我想早點看到你?!彼b作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說。
“我怎么感覺你每次下飛機(jī)都要來這里折騰我一番呢?”她笑了笑掩飾自己的極不自然。
“那至少蘇小姐也吃到了她愛吃的班戟啊,何樂而不為?”
蘇語果嫣然一笑,接過程明遠(yuǎn)手中的草莓班戟,“謝謝程總?!?p> “分內(nèi)職責(zé)?!背堂鬟h(yuǎn)坐在她旁邊的辦公座椅,很在然地把頭靠在后背。
“怎么?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嗎?吃個班戟,眉頭都快擠到一堆了?!?p> 蘇語果尷尬地干笑了一下,“嗯,明天公司聚玩”
程明遠(yuǎn)淺笑,“好事啊??窗涯愠畹?,需要家屬陪同嗎?”
家屬?蘇語果一想到蘇先生蘇太太那一派老學(xué)者的表情……
脫口而出,“不用?!?p> 他揉了揉發(fā)脹的頭,趕了一天的飛機(jī),確實夠累。
“蠢女人,我走了?!?p> 蘇語果頭都懶得抬,“走吧,走吧,不送!”
“哎,你說誰是蠢女人?。俊?p> 程明遠(yuǎn)頭都沒回,“說的就是你啊”
蘇語果對著他的清冷背影冷哼一聲,“程明遠(yuǎn)!”
距離下班還有半小時,蘇語果在想,去了演唱會,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用參加公司聚餐了呢?
那下一次,還有下下次的聚餐呢?
一整個下午,蘇語果都處于思想混亂之中,是不是年紀(jì)大了,就開始喜歡胡思亂想了呢?
她透過辦公室隔離的玻璃看到公司的人都趴在落地窗上看著窗外議論紛紛。
“真人比電視上看更帥!”
胖妮說,“哎,明明可以靠顏值,偏偏靠實力?!?p> “幸虧瘋婆子不在!”許芊芊說。
“你說誰是瘋婆子!”青連反駁道。
“諾,誰喜歡這種小白臉,說的就是誰了!”許芊芊說。
偶像為上,青連懶得理她,直接跑到落地窗上趴著看,“哇,好帥,好帥?!?p> 蘇語果擰過頭看出落地窗外,一對手還在鍵盤里靠著慣性在操作,心想“整個下午這么吵就因為這個白T恤的人嗎?”
人群一圈一圈簇?fù)碇咨该鱾阆碌娜藘骸?p> 他恰好抬頭,45度角,淺淺一笑。
彎彎笑眼,就像月牙兒。
蘇語果心微微一顫。
莫名其妙地,她又想起了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