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侍女身穿青灰色長袍,前來行禮:“大人?!?p> “替我通報一聲。”蘇翎說到。
“是?!笔膛硗讼拢M入殿內(nèi),不一會兒走了出來,“大人請。”
蘇翎見此,越過這侍女,向殿內(nèi)走去。內(nèi)里是明亮寬敞的布局,須發(fā)皆白的長老靜默的坐著,身側(cè)的青衣鬼依舊一副空洞的模樣乖巧的虛浮在一側(cè)。
“蘇翎,你來此作甚?”那老者忽然睜開了眼睛,第一句話卻是這個。
“我來,是為了西山異獸一事?!碧K翎對著老者行了一禮,單膝跪在地上,低著頭說道。
“西山異獸?”老者的聲音帶著沙啞,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長胡子,再次慢條斯理的開口,“怕是不單單只有異獸這件事吧?!?p> “具體的,我也并不是太清楚。我只是今日來此,告知長老爺爺,未來的動蕩,怕是會影響到蘇府?!碧K翎的聲音雖輕,卻很沉穩(wěn)。
“你不是已經(jīng)有了一番打算?”老者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有些疲憊,“若是因為這等小事,你便不用來此告知我。何況你不是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深吸了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有些疲憊的心神:“你是蘇家祭司,也是千年難得的天命之人,你的一舉一動我們蘇家不會干擾。蘇府看重的是你的利用價值,而不是你能為蘇府帶來的名利,皇宮里的官爵凡塵里的名望,這些都算什么?我希望翎兒你已經(jīng)明白,什么是真正對得起蘇家千年傳承的價值,哪怕……最后得了個蘇家傾覆的結(jié)果?!?p> “是?!碧K翎的眼神忽而變得更為通透了幾分。
“你要記住?!崩险咦詈笠淮谓凶√K翎,蒼老的聲音緩慢卻飽含著力量,“只要你做的有利,整個蘇府無條件的支持你的行動。你,就代表蘇府。”
“是。”蘇翎猛地起身,而后彎下腰,對著這老者做了一個長揖,深深的,極為恭敬的,緩緩?fù)顺鲞@間大殿。
“恭送大人?!遍T口的侍女也對著蘇翎行了一個大禮,目送她離開。
蘇翎看著周遭熟悉的花草樹木,亭臺水榭,總感覺此刻的景色也有了幾分不同。
或許蘇家人無情,一切判斷都以利益為中心,所有被認定是懦弱的無能的,可以在頃刻間絲毫沒有感情的一刀斬斷,舍去丟棄。然而他們心中的利益卻與世人所謂的名利卻有不同,蘇家對利益的定義,是守護了千年的初心。俗話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蘇府的做法顯然是愚蠢至極,他們的利益,是站在道義與平衡之上,這般的目標(biāo),或許也成了另一種力量,支撐著蘇府經(jīng)歷了千年的傳承,依然巍巍而立。
不論是因為解決西山異獸,還是因為宮中出現(xiàn)的那只羅剎妖,亦或是為了躲避宮中的這些明爭暗斗,此刻都必須做出自己的抉擇。
當(dāng)回到宮中的時候蘇翎被一股冰冷的氣息抱住。一股白色的霧氣環(huán)繞在她身側(cè),蘇翎愣了一下才驚覺這是九兒!連忙將九兒抱進淚珠中,同時拍進一張聚陰符。
九兒在珠子中逐漸顯現(xiàn)出半透明的人形,趴在珠子中虛弱的看著蘇翎,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恩公……”
蘇翎皺著眉頭看著她,安靜的聽著。
珠子內(nèi)的九兒還是初見時那般的模樣,依舊帶著空靈清冷的美,她望著蘇翎,掙扎著虛浮起身,再次緩緩下拜:“怕是九兒不能再伴你左右,我的靈體正在渙散,只求恩公超度?!?p> “九兒這一生,耗費在這座厚厚的宮墻之中,仍舊忘不了故鄉(xiāng)的草原和駿馬?!彼谋砬榫拖袷呛藵M腔的熱淚,只需要最后的一秒便可以洶涌的落下,她緊蹙眉頭,看著蘇翎的目光中盛滿了澄澈的水光瀲滟,那是蘇翎無法看明白的一種哀傷。
人死后,會消失,變成一抔黃土,靈魂也歸去不見,然而這一生所得遺憾,以及那些未了的人間事,又有何人知曉。
“求您了,恩公,且?guī)胰タ纯磳m墻外的天空,一次就好。”九兒朝著蘇翎緩緩跪下,行了一個大禮。蘇翎不由無奈:“我又不是不答應(yīng)你,何必如此?!?p> 說著將珠子系在腰間,再次動身向皇宮的更深處走去。而這條路的目的地很是明確——西山。由皇宮內(nèi)部向西山的路并不遠,爬過幾層臺階,蘇翎坐在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山頭,對著珠子里的九兒說道:“遼闊的草原怕是不能讓你見到了,不過在此處,可以見到皇宮以外的東西?!?p> 九兒從珠子中浮現(xiàn)出身影,貼著珠子的內(nèi)壁癡癡的看著外側(cè)的景色。這一處山頭放眼望去皆是一大片的綠色,風(fēng)在輕柔的晃動樹梢,帶著一片沙沙的響動,幽幽的綠葉閃爍著一點點光芒,在九兒的眸中映出一片閃爍的星光。
“溫暖的……太陽”九兒緩緩從珠子中伸出了手,半透明的手接觸到陽光便燒灼出一片焦黑。然而她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一點點的探出整個身體,沐浴在此刻金色的陽光下。
鬼魂的精魄淚在她的眼眶中滿溢,再也承受不住,化作銀色的絲線緩緩滑落,她閉著雙眼,漂浮在空中,做了個撫琴的姿勢,而后撥動了心中幻化的琴,彈奏出來一曲真正的心弦之曲。
蘇翎仿佛聽見了此刻風(fēng)的輕吟,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似乎都被這縹緲的曲子帶動,一寸一寸的觸動柔軟的神經(jīng)。
就像是第一次被撩撥起的心弦,帶了幾分捉摸不透的悸動。
九兒的魂魄一寸一寸的消散,身形也越來越不穩(wěn),一串串精魄凝成的淚珠也止不住的落下。然而蘇翎卻沒有出聲阻止她,即便最后的結(jié)果只有魂飛魄散這一個?;蛟S這個被皇宮束縛了百年的靈魂太久沒有這般自由過了,分明靈魂正在承受的是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這個溫柔空靈的女子此刻卻含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蘇翎摘下一片樹葉,吐出一口氣:“也罷,最后再破例一次?!闭f著,口中含著狹長的樹葉吹響了一曲陽春白雪的鎮(zhèn)魂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以風(fēng)為琴弦,以幽魂聲為曲。九兒閉上眼睛,身形最終消散在金色的陽光中,地上掉落下一顆白色的淚珠,泛著一層幽幽的光芒。
蘇翎扔下手中的樹葉,撿起地上的珠子,嘴角不由微微泛起一分笑容。
她不可逆天改命,九兒魂飛魄散已成定局,可是與其去追逐一個虛無縹緲的轉(zhuǎn)世,不如在這一世的最后一刻過的瀟灑。來生的那人已經(jīng)不是今世的自己,這般說或許有些可笑,然而生命這一場長達百年的修行,何必去想著未來卻忘了當(dāng)下。
收好珠子,蘇翎順著一個方位走去,微微瞇起了眼睛,神色變得嚴肅。
西山的異獸,恐怕已經(jīng)不是自然形成這般簡單。順著蘇翎的目光,可以看見灌木叢中掩藏著一只被繩索鐵鏈拴住的異獸,就像蘇陌形容的一般,身有鱗甲,形似人身。
從西山回來后的蘇翎,緊皺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她似乎知道的愈多,心中的疑惑就越多,這個深宮牽扯的太過繁雜,一步錯便是滿盤皆輸。有些煩躁的提著一壺酒,走在行宮不遠處的小路上散步。
葡萄架下有秋千,蘇翎飲下一口辛辣的酒,神色依舊是那樣的凝重。后宮的妃子之間究竟存在些什么共同的秘密,她此刻是真的不清楚了。那些被收藏在宮里的女人,原本就是皇帝的附屬一般,只是一件賞心悅目的物品,就像是掛在房間里的仕女圖一般。只有少數(shù)才能在權(quán)力之間徘徊。
然而沒有幾分本事的女人,又怎么會通過重重選拔,停留在這深宮之中?每個人都有她們深深隱藏的秘密,然而不管隱藏的多深,最終的目的只是欲望二字。沒有人是為了那個素未謀面的皇帝,而產(chǎn)生所謂的真情來到這座囚籠,只要背負著目的,就會有無盡的動力。
此次的事件,表面上像是鬼魂怨靈作祟,而蘇翎此刻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這件事是將矛頭指向一個目標(biāo),一個不管是朝堂還是后宮,甚至是皇帝寧寒都有的目標(biāo)!
然而,那是什么呢?蘇翎不知道,也不明白究竟怎么才能破解。腦袋中似乎清明的理清了一些思路,卻在另一方面愈發(fā)的凌亂,猶如一團漿糊,分扯不清。狠狠灌下一口酒,臉頰有些發(fā)熱,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酒壺摔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蘇翎倒在香甜的花叢中抬頭望著天空,有些醉意的瞇起了雙眼。
此刻的她是多么迷茫,莫名的似乎背上了許多重擔(dān),是責(zé)任還是別的什么,她已經(jīng)分不清楚了。祭司這個可以溝通命運的天賦此刻也仿佛失靈了一般,她感受到的只有一片黑暗和混沌。
是因為重生還是因為醫(yī)者不能自醫(yī)的道理,她所見到的未來,似乎是一片虛無。
現(xiàn)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尋到他們這些人共同追求的東西。
忽而,腰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帶著一股沁入脾肺的寒意。蘇翎伸手向腰間摸去,發(fā)現(xiàn)正是多日前那個水鬼拼死留下的一只手鐲。
看著手鐲上已經(jīng)褪色的花紋,蘇翎瞇著眼陷入了沉思,她總覺得這個花紋有幾分的熟悉,只是一時半會兒回憶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