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在敖川提著鋼叉飛出龍島,少年輕狂,邁步人間的時候。
在H市一間私立小學(xué)的后廚里面。
一個穿著身廚師服的精瘦中年人在認(rèn)真細(xì)致地切著菜。
他其實并不算太老,只是臉上皺紋多了些,許是心事太重的緣故。
但即便如此,眉目輪廓依舊能看出年輕時容顏俊秀的底子。
他落刀飛快,卻給人井井有條、不緊不慢之感,菜案上的土豆絲不粗不瘦,根根如火柴粗細(xì),恰是口感最好的時候。
邊上灶里還燒了幾口大鍋,正“噗嗤噗嗤”冒著熱氣,里面煮了些熱菜。
這小學(xué)上下足有兩千多學(xué)生,大廚房里面自然不可能只有這么一位廚師。
真正的后廚團隊里面,所有后廚、幫廚、幫工打菜的加起來足有三十多個人,不然到了飯點,一兩千的學(xué)生吃飯根本照顧不過來。
中年廚師負(fù)責(zé)的只是小炒而已,但饒是如此,整個后廚只有他一個人忙碌,也著實是很驚人的一件事情。
他的動作迅捷,準(zhǔn)確干脆,做事極有條理,每一道工序之間連一點多余的間隙也沒有浪費,道韻十足,恍若天成。
看著不緊不慢,身手也并沒有如何矯健,偏偏同時做了四五道菜,卻沒有出一絲紕漏,就如潑墨作畫,流水行云,一氣呵成。
有淡淡的水汽從鍋中蒸發(fā)出來,混雜著豬肉、冬瓜熟透了的湯水味道,嗅著都讓人感覺口中津液潺潺,食欲大開。
料理完了土豆絲,廚師又切了些辣椒、青椒,混著土豆絲,快速炒了一盤酸辣土豆絲,正好把之前切的土豆用盡。
然后他去盛了一碗冬瓜小排湯和一碗米飯,與土豆絲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最后在碗上擱了一雙筷子。
恰到好處的米香、湯香相輔相成,交融在一起,醞釀出了一種天經(jīng)地義的美味。
他卻沒有去吃,低下頭,依舊一心一意地準(zhǔn)備著中午的小炒。
過了五六分鐘,一個踢踏著人字拖的中年男人從廚房門口走了進來。
他有些不修邊幅,須發(fā)凌亂,只有嘴唇上面兩撇油光水滑的八字胡格外齊整。將近冬天的季節(jié),卻照樣穿了一件寬大的白色吊帶背心,也不怕冷,倒是像極了在菜市場里,能為了幾毛零錢和賣菜大媽爭辯半個小時的那種人。
他很自然地搬了個椅子到廚師放菜的桌子邊,抄起碗,夾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品嘗起來。
小胡子吃飯極慢,咀嚼的很細(xì),也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甚至連吧唧嘴的響聲都沒有,每每等到嘴里的飯菜都嚼成了粉末才會吞咽下去。
看他吃飯是一件很讓人享受的事情,因為他自己就極為享受這個吃飯的過程,全情投入其中,專心致志。這自然會讓看著他的人感覺飯菜美味,食欲大開。
很自然,這頓飯吃了很久,一直等到一個小時之后,離學(xué)校中午開飯只差半個小時了才終于結(jié)束。
一共兩個菜一碗飯,分量其實不少,小胡子全部吃了精光。
三只碗中連湯都沒有留一滴,幾塊排骨里頭的骨髓也全都吸了干凈。
小胡子吃完午飯,將筷子放好,然后表情鄭重地用一塊白手絹拭凈雙手,然后閉目拜了三拜,端正了坐姿。
廚師一直低頭做事,卻自然知道小胡子都做了些什么,抿嘴笑道:“你倒還是那副老樣子?!?p> 他抿嘴微笑的時候,表情溫和如翩翩少年一樣,幾分青澀,幾分羞怯,渾然不像是一個人到中年的老男人。
但這個表情由他做來極其自然,并不顯得令人感覺做作生厭。
小胡子撫掌,也跟著笑了起來,豪爽許多:“先生你又取笑我。您不是不知道,我活了這許多年月,從小便認(rèn)為,人生最大事,說到底,無非‘吃喝’二字而已。”
笑了一陣,他正經(jīng)起來,凝視著廚師,目光灼灼:“先生,龍島有龍重新入世了?!?p> 廚師舉著抹布擦拭灶臺的右手凝固了片刻,那對飽含滄桑的雙眼合攏,略顯惆悵的輕嘆響起:“知道了?!?p> 于是那些爬滿他眼角的細(xì)密皺紋像是花瓣似的,漸漸舒張開來,就如同波紋一樣蕩漾著,暈染了整張面龐。
這些年的時光,就如流水一樣,只是淺淺在那張臉頰上打了個轉(zhuǎn),終究流淌回頭。
歲月借走了的一切,卻在這一瞬間全都?xì)w還了回來。
那張布滿塵霜的蒼老面容,從額間開始,波動著褪下了那張原本稍起皺紋的滄桑面孔,重新變回了如今只留存在許多人記憶中,那個風(fēng)華正茂的青蔥少年。
他有著所有少女夢想中那個初戀少年的眼眉,青澀秀氣,帥氣謙和,純真的眼眸寫滿了不諳世事,里頭卻又有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故事,于是越發(fā)引人生出無限的遐思。
這樣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即便不言不語,僅僅是一個眼神,都能讓小女孩們心神搖曳、癡迷眷戀。
變回少年模樣的廚師面帶不舍,慢吞吞地解下了身上穿著的廚衣,然后再將它整整齊齊地四角相對,折好擺放在了菜案邊上。
他之前用來切菜的那把菜刀鏘然作響,從刀具架上飛了起來,游魚一樣飛入了廚師的手中。
廚師笑了一下,不見用力,屈指輕彈。
手中的菜刀委屈地“嗡”了一聲,隨著廚師的手指抹過刀身,不情不愿地變作一根蓮花狀的耳墜,被廚師信手掛在了右耳上面,如一朵真花一樣,在風(fēng)中搖曳。
有兩個娟秀的小字鐫刻在蓮花中央位置,應(yīng)該是女子的手跡,字體纖細(xì)精巧,細(xì)膩圓潤。
若是仔細(xì)觀察,應(yīng)當(dāng)可以看到那是兩個行云流水似的字樣,有些書圣的影子。
“清鴻?!?p> 這就是這把靈刀的名姓,久未出刀,跟隨著自己的主人自封百年,如今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記得它的名字。
廚師扭頭看著小胡子,目光平靜:“我走了?”
小胡子低頭彎腰,恭敬行禮:“先生請,祝此去功成?!?p> 廚師笑了笑,點點頭:“謝吉言?!?p> 然后跨出一步,就好像走入了一副潑墨山水之中,連續(xù)不斷的景物在他的身邊流轉(zhuǎn)。
這一步出去,就已越過千山萬水,滾滾紅塵。
樓外有小雪碎碎,洋洋灑灑,席卷人間,像極了天空留下的淚痕。
這一天,有少年封刀百年,今日匹馬單槍,自北而來,一路南下。
心有萬千溝壑,腰懸三尺寒刃。
欲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