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無數(shù)古怪之地,黃泉部便是其中之一。
黃泉部常年寒冷,不管何時,黃泉部人頭頂?shù)奶炜湛偸且黄幊痢?p> 黃泉部有兩千里之境,依次分為前山,洛川山,萬浮谷和海下原四個部分。
又有名為黃泉的大河,從黃泉部正中間穿過,直流向陰靈界。
前山與陰靈界接壤,是整個黃泉部最危險的區(qū)域,洛川山和萬浮谷為黃泉部人修煉黃泉法相之地,海下原則是黃泉部的聚居區(qū),住著數(shù)十萬人。
在海下原偏南,離黃泉兩三里開外的一間小木屋內(nèi),袁父袁母正和一側(cè)身躺在木床上的人說著什么。
“我們跟義兒說了,可他不愿意去……洛叔,我們不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
在黃泉部,因藥石無醫(yī)而死的人只有兩種;其一是在前山抗擊陰靈被陰靈殺死,其二是死于黃泉特有的寒毒。
寒毒得來毫無預兆,十八歲時便會發(fā)作,發(fā)作之時藥石無醫(yī)。
袁成義六歲時,被他洛爺爺發(fā)現(xiàn)體內(nèi)藏有寒毒,便告知其父母讓他日后去青玄大陸撞撞運氣。
又讓童女枝枝伴他左右,讓他可以健康成長,沒想到經(jīng)年累月之下,他卻對枝枝暗生情愫。
袁父袁母不愿,便以去前山為條件,同黃泉封神換取了一個前往青玄大陸的名額。
可夫妻倆早上說起這事時,袁成義既不信也不愿。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再來求洛叔出主意。
洛叔在木床上翻了個身,似乎還沒睡夠,他慵懶說道:“再跟他說,義兒不是那種講不通的孩子,晚上你們先說,我再勸勸他?!?p> 袁父袁母聞言點頭,躬身謝過后起身離去。
……
“青玄大陸?”
傍晚時分,袁成義聽到父母再次提起,仍懷疑道:“這種好事會落在我身上?”
雖每年都能聽聞誰家的孩子因被黃泉封神選中而送往青玄大陸,但袁成義卻不認為這種好事能落到自己頭上。
但……也許呢?
他又抬頭看向父母,想從他們臉上看出那一絲可能。
可天光昏暗,他能看到的只有兩張模糊的臉。
算了,也許真就是哄著玩……
袁成義不想糾結(jié),心里卻莫名生出幾分失落。
“是真的?!?p> 坐在他正對面袁父抬頭接了一句,一旁的袁母跟著輕嗯一聲。
“真的?”
袁成義眉頭一跳,又露出些許不自信。
“可是,我……”
“這機會……是我跟你爹幫你換來的……我們?nèi)デ吧??!?p> 袁母說的有些猶豫,耳畔垂落的發(fā)絲輕飄著,像被冷風吹動。
“前山?”
袁成義重復一遍,正要送入嘴中的那半勺豆子停在胸前,抖了一下,差點灑了出來。
整個黃泉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前山,那里是阻擊陰靈入侵的正面戰(zhàn)場。
即便是身具黃泉法相,也很難全身而退,更別說他父母這樣的普通人。
“絕對不行!”
袁成義將豆子送入嘴中,嚼幾下又說:“爹!娘!……前山那種地方怎么能去?你們快把名額還回去!”
“你以為說著玩?”
袁父剛毅的面龐更為嚴肅,斥道:“讓你去你就去,這沒什么好說的……明早我們就動身去前山,到時候會有人來接你?!?p> 說完,他扒了幾口豆子,起身直走進越發(fā)昏暗的夜色中。
袁母放下手中木勺,坐到袁成義身旁,勸道:“別怪你爹,報上去的名額是不可能再撤下來的?!?p> 袁成義嗯了一聲,他確實是想去青玄大陸,可絕不想以這樣的方式。
但眼下卻已經(jīng)沒得選,忤逆黃泉封神必不得善終,相比之下,去前山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終歸是渺茫??!
而且,枝枝……
他把木勺輕搭到盤上,想說點什么卻又沒能說出口,母子二人沉默著。
一小會兒后,袁母再也忍不住,她端起盤子走到屋外,又站在門外好一會兒后,身形才慢慢融入已如深淵般的夜色中。
袁成義呆坐桌邊,腦中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父母要做出這決定。
夜色一如深淵,盤中豆子余溫散盡,慢慢變成粘在一起的冰渣子。
忽然,夜色中現(xiàn)出了一點小火光,它在緊挨袁成義家的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穿過兩扇木門,慢慢落到袁成義身前的木桌上。
小火光不夠明亮,但足夠映出那張熟悉的臉,以及不知何時跳上木桌的,那只雪白的小狐貍。
那張臉被黑胡須遮了大半,烏黑長發(fā)卻偏偏一根不落,全被梳到后腦用白發(fā)帶束起。
這跟只系了一條黑色頭帶的袁成義不同,跟大部分黃泉部人更是不同。
但袁成義習以為常,如往常一般開始傾訴。
“洛爺爺,我爹娘他們?yōu)槭裁赐蝗蛔鲞@樣一個決定?”
“他們……大概是在彌補,所以下定決心做了一直想做的?!?p> 洛爺爺說的理所當然,袁成義卻不明白。
“我爹娘一直想做的?”
“嗯,從他們認識之初就一直想做的……這也怪我,如果我不同他們說外邊那個世界。”
袁成義愣了一下,問道:“他們也有這想法?您怎么沒跟我說?”
“你小子想聽的都是青玄大陸的事,哪里會問起你父母的事?”
“是嗎?”
袁成義眉頭一皺,又說:“那您現(xiàn)在給我說說……說重點?!?p> 洛爺爺會心一笑,袁成義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一想到某些可能無可避免的結(jié)果,他不免有些惋惜。
“哎,黃泉部終究是不如青玄大陸,人倒是要比青玄大陸的白,
但生于此間,日月星辰都無法見到,更別說迷人眼的世間萬象,少男少女又多向往美好,自然對青玄大陸充滿幻想,
你是如此,你父母當年也是如此,只是沒有機會,所以……他們想彌補,想給你一個機會?!?p> 這話沒錯,可袁成義并不想用父母的性命來給自己換取什么。
他猶豫一會,問道:“前山那個地方……您覺得值嗎?”
洛爺爺沒有立即回答,他拉過袁成義身前那盤冰豆子,并指輕點,指尖白光涌現(xiàn)。
霎那間,白光消散冰渣,豆子冒出熱騰騰的霧氣。
小狐貍見狀張開嘴。
洛爺爺笑著捏起一顆豆子,扔到小狐貍嘴里,“值不值,并不是我說的算,而是你父母,他們才是付出代價的人?!?p> “可為什么是現(xiàn)在,為什么不能再往后幾年?”
袁成義一臉苦悶,他跟枝枝從小一起長大,正準備這幾天跟她去黃泉放長生燈,沒想到突然冒出這事。
洛爺爺收起笑容,問道:“再過些天,你還能走?”
“你小子以為跟郭家那小姑娘放長生燈是很簡單的事?按黃泉部的習俗,放完長生燈你們就得完婚,到時候這事就是兩家人的事,郭家人會讓你丟下他們家的心頭肉獨自離去?”
袁成義無法反駁,確實是洛爺爺說的這樣,如果跟枝枝放了長生燈,不說郭家人的看法,就是他自己也不大可能會出去。
青玄大陸再好,終究沒有兩人感情重要,可是現(xiàn)在也只能把枝枝先放一邊,等去了青玄大陸再做打算。
他想了想,問道:“那我要不要跟枝枝說這事?”
“最好不說?!?p> 洛爺爺回答的簡單,可袁成義知道,真做起來肯定不簡單。
說還是不說?
他心里糾結(jié)著,連洛爺爺是何時離開都未曾注意,只是隱約感覺肩頭被人拍了一下。
等他再回過神,卻是被屋外整齊的腳步聲驚的。
即便在如深淵般的夜色中,那些腳步聲的主人們也很惹眼,既因為他們身穿銀甲,也因為他們是直屬于黃泉封神座下的封神衛(wèi)。
封神衛(wèi)來這,不可能是為了別的事……可不是天亮才去?
袁成義輕嘆一聲,這下想說都沒機會了。
沒等他站直身子,兩名封神衛(wèi)便把他架到屋外,什么也沒說就直往南邊的黃泉口奔去。
黃泉口是黃泉落下的地方,修黃泉法相之人,靠的正是這黃泉水中的某種力量,但黃泉水對普通人而言并沒有多大用處,因而平時少有人往,但此時,黃泉口已被密集的火光圍住。
遠看之下,袁成義覺得那火光有點像洛爺爺口中所述星空,但越是靠近他又越覺得不像。
火光下有數(shù)十張生面孔,十一個同袁成義一般大小的少年正面向黃泉口站成一排,袁成義被封神衛(wèi)架到了隊伍末尾。
沒等他站定,渾身被黑甲包裹的封神衛(wèi)隊長轉(zhuǎn)身低頭,對著黃泉口虔誠說道:“最后一人,袁成義已帶到!”
安靜幾息,有悅耳男聲自黃泉口中傳出:“嗯,送入渡舟?!?p> 其聲如天降。
袁成義聞聲望去,卻只看到從天而落正映著火光的黃泉,并無人影。
封神衛(wèi)隊長點頭稱是,抬手往前一揚,火光散開,袁成義等十二人被身后封神衛(wèi)推上原本藏于火光后的渡舟。
說是渡舟,實際上卻是一條可容納幾十人的大船。
渡舟邊上,還有一艘?guī)缀跬瑯哟笮?,但從船頭到船尾都被木板封起來的奇怪木船。
袁成義心生好奇,剛要看去,渡舟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他順勢坐下,眼角余光瞟見那艘奇怪木船也隨渡舟一同升起。
然后,呼呼冷風灌入,深淵般的夜色只在瞬間就占據(jù)了他全部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