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當(dāng)蓋士村村民打開房門時,發(fā)現(xiàn)地上白茫茫一片,房上、樹上、地里都是積了一層薄雪。路上有行人走過的腳印,一直延伸到老院子大院壩方向。
村里的大喇叭又在反復(fù)播放慶功會的消息,因為下雪田地里也沒辦法干農(nóng)活,去街上賣菜的天沒亮都上街把蔬菜批發(fā)給菜販子,早早的回到村里參加慶功會。
平時冷冷清清的老院子今天聚集滿了人,村民們一幫一伙的聚在一起烤火。秦巴山區(qū)的農(nóng)村冬天取暖方式就是烤火和燒煤爐,在野外都是燒一堆柴火再架上幾個大的煤塊引燃一堆人圍著火堆烤火。
早在幾天前看了天氣預(yù)報知道有大學(xué),蓋大龍的原計劃是搭棚,可是村里人不同意,搭棚是辦喪事才搭的,沒有辦法蓋大龍叫岳老三聯(lián)系老家的人拉了一車柴來燒。蓋士村處于縣城邊上,周邊沒有山,沒有樹林,燒柴都是進(jìn)山去買。
蓋大龍招呼村民沿大院壩的靠近水渠的那邊架十來堆篝火,又叫岳老三從豆制品廠里拿了幾十個滅火器過來,每個火堆面前放兩個滅火器,又叫人在每堆篝火的旁邊放一挑水備用。自己拿著擴音喇叭高聲喊叫村民注意安全,帶小孩的把孩子看好,不要掉到火塘里去了。
李一拍他們十來個人也早早的起了床在蓋士村老院子里拍雪景,有兩個開了直播,在網(wǎng)上直播蓋士村的慶功會。
以蓋喜為首的年輕人也早早來到慶功會場,他們拉來了功放、音響設(shè)備,在現(xiàn)場唱起了歌,在正式節(jié)目還沒開始前,誰愿意唱歌就去唱歌。
“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年輕人在臺上唱歌
臺下的看熱鬧的村民們哈哈大笑,這都二零一幾年了還在唱2002年。
“年輕人愛唱歌,讓他們唱嘛,咱們在下面聽個熱鬧?!贝迕裨谂_下議論。
“小志,小志,你昨黑來吃你嫂子的包子么?”坐在火堆邊上的黃超藝問老楊家的楊小志。
楊小志楞了一下,回答黃超藝“什么包子,昨晚晚飯我們又沒吃包子?!迸赃吥挲g稍大點的村民都起哄笑了起來,被笑黃的楊小志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憋紅了臉,回了黃超藝一句。
“你平時打工沒到屋里,你兄弟黃大偉天天黑來吃包子,還吃的是奶油包子?!贝迕駛儽粭钚≈镜脑挾簶妨?,都夸他腦殼轉(zhuǎn)的快,村民們就這樣圍著火相互之間找樂子。
到了10點鐘,鞭炮聲響起,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作為主持的人蓋喜拿著話筒上了臺。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今天大家歡聚一堂是為了咱們蓋士村最近幾個月內(nèi)發(fā)生的幾件大事慶功,請大家先放下手中活計,都往攏聚聚,接下來有請咱們村委干部上臺講話?!?p> 郭書記被人簇?fù)碇呱狭宋枧_,下面的村民鼓掌熱烈歡迎,郭書記接過話筒,感慨的說。
“今天慶功會是位各位慶功,歷史是由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的,今天大家都是主角?!?p> “我作為駐村第一書記,平時講話時候多,村里的工作主要還是靠村委干部和大家的實干做出來的。今天我就不講了,接下來,歡迎我們遠(yuǎn)赴江蘇打工的返鄉(xiāng)人員接受大家的致敬?!?p> 在熱烈的掌聲中有幾十名打工返鄉(xiāng)人員登臺,一百多人里大部分打工者害羞,不愿意登臺,在他們看來打工自己賺工資天經(jīng)地義,沒有什么好顯擺的。
臺下有村民喊,為什么同樣是出門打工,為什么去江蘇的一百多人有這待遇,而那些去廣東,上海BJ的就沒有這待遇?
“人家上臺的都是村里統(tǒng)一組織出去江蘇打臨工的,人家是代表了村里,你們出去打工是個人行為,怎么能一樣?!迸赃叺拇迕裾f。
臺上的人喊著臺下的人上臺去,這是全村的慶功會,誰都可以上去,臺下真有幾個村民上了臺。
蓋喜讀了開篇詞后上前采訪打工者們。
“打工苦不苦?”
“不苦,跟種地比起來,坐在車間里風(fēng)吹不到,雨淋不到,太陽曬不到?!?p> “打工累不累?”
“累,比種地累,種地累一時,干活累了就在田坎上歇歇,打工可不行,我們是計時工,人家廠里派的管理就在你跟前站著看著,手不能停,上廁所還得打報告領(lǐng)洗手卡,不自由?!?p> “打工值不值?”
“掙錢比種地種的多,但是人情方面就不值了,雖然能掙錢,但是打工遠(yuǎn)離家鄉(xiāng),身邊的親人照顧不到,像我們臨工還好一點,去做個三四個月就回來了,那些簽了合同的正式工就不行了,他們過了年就上班,吃住都在廠里,到年底才能回家,出門就是一年,咱村也有整年在外打工的,你可以問問他們?!?p> 蓋喜采訪完臨工后就問剛上臺的那幾位打工者。
“你們是打臨工還是長期工?”
“我們都是干整年的。要干就是一整年,中途不回家?!?p> “你們都是在哪里打工?”
“我在BJ干建筑,他在廣東深圳廠里上班,他在上海,他在天津……”
蓋士村打工的人天南地北,這些年來都是勞務(wù)經(jīng)濟支撐著這個村子。出門打工掙了錢就回家修房,買車,留在村子里的都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
陳至生接過話筒,用他那獨特的嗓音開始講話。
“剛剛咱們的主持人問了打工的村民,現(xiàn)在我也來問問留在村子里的人,現(xiàn)在走夜路不用摸黑了,路燈亮不亮?”
底下的村民沒有互動,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聲音。
“咱們莊稼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干事干凈利落,從不拉稀擺帶,亮就是亮,不亮就是不亮,到底亮不亮?!?p> “亮!”聲音比剛才大了一點,臺下的村民開始交頭接耳的議論。
“求,幾十年了才安路燈,這事還好意思說?!?p> “就是,媽了個巴子的賣土地這些年了,路燈沒裝,下水道沒通,自來水沒接,就干了這么點小事還在這里得瑟?!?p> “對的,對的?!?p> “就是,就是!”
其他村民紛紛附和,村民在下面竊竊私語。
郭書記看群眾在下面不互動,馬上就要冷場,就上臺拿起話筒給大家講話。
“老鄉(xiāng)們,今天這個慶功會不是給哪個領(lǐng)導(dǎo)慶功,而是給咱們自己慶功?!?p> “自從我來到蓋士村當(dāng)駐村第一書記有大半年了,這半年來我們做了幾件事情,安裝路燈使大家走夜路不用摸黑了,收回集體土地村集體有收入了,可以在集體建設(shè)中有錢投入,咱們購買路燈的欠賬的錢都是從這里開支?!?p> “我們還舉辦了縣里的展示會,咱們蓋士村的豆腐,豆干,土特產(chǎn)都出了名,有的家庭通過展示會也獲利不少。我們組織村里閑置勞動力去江蘇打臨工賺快錢,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民生項目?!?p> “我知道在一部分人心中,還盯著每個隊里賣地的剩余錢,那些錢我們這屆村委一毛錢也沒動,你們隨時可以去查賬目?!?p> “還有一部分村民在以前賣地分錢的時候和村委有矛盾,不是這事就是那事,或多或少對村委干部有意見?!?p> “咱們蓋士村有四百多年的歷史啊,時間久有好處,也有壞處,歷史包袱太重,尤其是改革開放后的這四十年來,咱們是先富后窮,現(xiàn)在搞的不好,還不如山里的村子。尤其是賣土地的近十年來,因為分錢的問題使村子里割裂,大家為錢變的生分?!?p> “有些歷史包袱不應(yīng)該由這屆村委來背,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屆村干部比上一屆如何?。俊?p> “這屆干的好,以前鄭則平干他媽的個巴子,仗著大官的勢力,當(dāng)了三十幾年的大隊書記,把蓋士村搞成了這個求樣,這有些事不能怪人家陳至生和柳勛他們?!鄙w作平站出來大聲講話。
“對的,賣地的事兒也是在他任上的,什么農(nóng)戶與集體六四開,我去他媽的,平時種地時怎么沒見集體,分錢時集體就跳出了?!?p> “我們家大兒子讀大學(xué),戶口遷到省城去,畢業(yè)沒有工作,回家跟他爸做豆腐,戶口從省城遷回來就放在縣城里,我們世世代代的蓋士村人啊,怎么讀個大學(xué)把戶口都讀沒了。如果政府安排工作,孩子能在城里有工作,我們啥也不說,可讀完大學(xué)沒工作,回村當(dāng)農(nóng)民連戶口都沒有,沒有戶口就沒有地,沒有宅基地,等我們老兩口死后,他在蓋士村就是頭上無片瓦,腳下無寸土,叫他怎么活??!”
“對呀,是這個道理,土生土長的蓋士人,世世代代,祖祖輩輩的蓋士人,就因為讀了個大學(xué),把戶口弄沒了,這父母在還好,父母不在了,連在蓋士村住的資格就沒有啦”
人們紛紛發(fā)言,訴說自己心中的苦楚,壓抑在內(nèi)心的痛苦像火山一樣爆發(fā)出來。
臺下有的老年婦女哭成一片,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仿佛是替這些村民在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