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家大屋門前,趙亦初揚著頭看著破落的門楣。蛛網(wǎng)在陽光下忽隱忽現(xiàn)的閃著白光,棕紅色的大門已經(jīng)被風雨侵蝕得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像個耄耋之年的老者,勉強的支撐著油盡燈枯的身體,堅守著初心,守護冷家。斜掛在大門上方,將落未落的匾額上,還有著大片已經(jīng)干透發(fā)黑的血跡。兩邊的粉墻上,也是斑駁的紫黑色的血跡。
門前遍植的榕樹,斷掉的枝丫上已經(jīng)又長出了蔥蔥郁郁的新枝。大片的荷塘里,綠色的荷葉挨挨擠擠的長的正歡,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竭力展現(xiàn)自己絕美的姿態(tài)。
趙亦初嘆息著搖搖頭,“一邊是人間盛景,一邊如鬼門地獄?!彼钸锻?,抬腳邁進了那地獄之門。
門內(nèi)的情景,更是讓他心頭一陣鈍痛。地面上成片的成片的凝固成黑色的血跡,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幾年了也沒有被風霜雨雪帶走。瘋長的各種雜草無孔不入的占據(jù)了所有角落,各類蛇蟲鼠蟻時不時的在草叢中跑過。
“當時從外面趕回來幫忙的三叔四叔五叔,就是在這里遭遇到夜月宮的人?!崩淙羧A也走了進來,悲傷的說著。“五叔最先死的,一劍穿心。三叔為了救四叔,被夜月宮的三個人,三把劍同時刺進了他的身體。四叔……四叔為了救我大哥,被削去了頭顱。鮮血當時噴涌而出,噴了大哥一身。大哥……大哥……”
冷若華緊緊握著拳頭,手心的傷口滲出的鮮血,浸染了包在手上的帕子。
她現(xiàn)在的言語似是鎮(zhèn)定,可趙亦初和趙謹言都知道,六年前發(fā)生的這些對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女孩子是多么的殘忍。她能強忍著巨大的變故和傷痛,堅強的活下來,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她沒有在這種強烈的恨意當中,走火入魔,扭曲心性、憤世嫉俗。她又是多么的堅韌、純粹、善良。
冷若華踏著地上的干涸的血跡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沉重、沉痛。當年發(fā)生的事情,雖然已經(jīng)過去六年,卻仍舊歷歷在目。親人的痛苦的呼號,不屈的身影,噴涌的鮮血,冰冷的尸身,不瞑目的眼睛,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站在漢白玉建成的小拱橋上,看著池塘里長滿了的,已經(jīng)開了花的蘆葦,冷若華淚水到底還是流了下來?!爱斈?,池塘里的水都被血給染紅了,無數(shù)人陳尸于此。有我的親人,也有仇人。這些小東西長的這么好,都是他們的血喂出來!”
冷若華的眼淚落入了河里,也砸在了趙謹言的心上,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甚至都不敢上前去抱一抱她,把自己的肩膀給他靠一靠。
走到天一樓前,冷若華站著不動了。趙謹言和趙亦初,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邊,同樣定定的站著。
過了很久,冷若華才慢慢的踱到天一樓的臺階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抱著雙膝默默的掉淚。也不管地上那些黑紫的臟污,和泥土。
趙謹言默默的坐在了她身邊,皺著眉看著樓梯上一片一片的黑色印跡。他是參與了當年冷家滅門慘事,并且救了冷若華的人,自然知道這里的狀況。
冷若華現(xiàn)在坐著的位置,就是她娘死的時候,尸身所在位置。而他自己坐著的這個位置,是冷若華他爹死的時候,倒下的地方。
趙亦初繞過他倆,走到天一樓門前,推開了大門。
門內(nèi)長時間封閉的、沉悶的空氣撲面而來,細細的蛛網(wǎng)飛落到了他的眼前、鼻尖。
趙亦初抬起手在面前揮了揮,一陣風過,吹散了空氣中飄過來的粉塵和蛛網(wǎng)。
屋里的陳設(shè)除了落滿了灰塵和有些凌亂外,倒是沒有被破壞??粗鑱y的程度,就知道有人在這里大肆翻找過什么。就連墻上的壁畫都被取下來,胡亂的放在了桌上。就連地磚上,都鋪滿了被刀劍劃過的痕跡,很多地磚都被啟了出來。顯然來找東西的人,覺得這地兒有暗道,卻不知道機關(guān)在哪里,只好用蠻力破壞,卻仍舊什么都沒找著。
趙亦初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在看到房梁上的某一處時,眼睛亮了一下。
冷若華走了進來,吸了吸鼻子,道:“那些人幾乎把我家掘地三尺,卻什么都沒找到,我當年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找些什么?直到……直到我跳崖前。天一樓是我爹招待賓客的地方,就算有東西,也不會藏在這里。所以,也是被破壞最輕的地方?!?p> “而我爹娘……”冷若華轉(zhuǎn)過身子看著門外的階梯,“我爹娘,就死在我剛才坐著的地方?!?p> “卿卿……”趙亦初渾身冷意頓起,低喃了一句。
趙謹言看著抑制不住悲傷的冷若華,愧疚無比。那些人要找什么,他是知道的。因為凌霄閣也是抱著同樣的目的來冷家的,就算開始他不知道,后來也知道了。他如果早點把這些事告訴冷若華,冷若華是不是就能多點準備,多想點辦法。也不會……不會幾次三番的遭遇不測,最后還被逼得從穿云崖跳下去。
趙亦初從懷中掏出帕子,塞進冷若華手中,“擦擦眼淚,都成大花貓了?!?p> 冷若華接過來,在帕子的一角看到了兩只精致的藍色鈴鐺。
趙亦初指了指屋梁,“這屋子里是藏了東西,但是不是那些人要找的,就不知道了?”
冷若華訝異的看著他,“可那些人就差把屋子給拆了,什么也沒找到?!?p> 趙謹言也疑惑的看著他。
“那些膿包,哼……我素手銀狐稱霸江湖的時候,他們還在玩尿尿盤黃泥呢!”趙亦初諷刺的道,腳下微微一動,身子便向上飛去,眨眼間落在了屋梁上。
“素手銀狐?”冷若華覺得這名字似乎有點耳熟,她想了想,想不起來了。難道又被自己忘記了?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反正只要眼前這個人,是刻在眉間心上,永遠不忘的就行了。
冷若華偷偷的瞥了眼趙謹言,發(fā)現(xiàn)他正眉頭緊皺,若有所思的盯著屋梁上的趙亦初看。
趙亦初在屋梁上走了兩步,走到靠墻的地方,伸手在最最不起眼的原木上拍了拍,原木上響起了兩聲輕微的“咔咔”聲。
冷若華是沒有聽見。
趙謹言若不是靈力充沛耳聰目明,可能也會錯過。
趙亦初從袖中拿出一把薄如蟬翼的玄鐵打造成的黑色飛刀,在原木上輕輕劃過,一塊巴掌大的木塊被啟了出來,木塊的底下壓著一封用火漆封了口,并被封印了的信箋。
“桃花箋。”趙亦初念叨了一句。
桃花箋是冷家獨有的封印方式,在寫好的信箋上面,封一個桃花結(jié)。信箋自然會找到主人想要傳遞消息的人,就算半途被誰給截了,也解不開封印。這天底下能解開桃花結(jié)的人,除了寫信的冷家人,就是收信的人。
趙亦初認為這封信箋藏得這么隱秘,應(yīng)該是留給冷家的人的,便結(jié)了手印,“去吧,找你該找的人去?!闭f完,便飛身而下,站到了冷若華身邊。
而桃花箋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追著他飛了下來,落在他的胳膊上。
“嗯?”趙亦初微微蹙眉。
“給您的信?!崩淙羧A也奇怪了,怎么藏了那么隱秘的一封信,是給趙亦初的?
趙亦初拿起信箋,右手撫過信封。果然,桃花箋上本來模糊的自己,瞬間清晰了起來?!霸仆バ钟H啟”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赫然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