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似乎走得更容易些，言青川已經(jīng)遠遠看到酒店的樓體，整齊劃一的窗棱，因為燈光明暗，隨機組成充滿隱喻的畫面，偶有人影閃過，像足了默片時代幀數(shù)不足的明星。
兩人停在始終潮濕不散的走廊地毯上，言青川刷開門，電視畫面依然聳動地把房間墻壁染得五花八門，晚間新聞里主持人和專家，正在對中東戰(zhàn)局展開冷靜又熱切的討論，她也不明白這兩種情緒是如何同時出現(xiàn)在一張畫面或聲調(diào)的。
“明早出去早餐？”齊藍把錢包還給言青川，“起得來嗎？”
她吊著眼睛就要回擊，他及時改口，“我是說，你想早起嗎？”
上眼皮慢慢降回原本的位置，言青川矜持地應(yīng)道，“你說幾點吧?！?p> “八點半到九點？再晚點也可以，明天周六，早餐攤能做到中午”，齊藍說。
“九點，九點很好”，她一錘定音，“早上我的工序多，費勁。單廣笙呢，要不要問問他？”
齊藍笑看她一眼，“其他工序都不要緊，只要做好防曬。”
“那不行，要有女明星的自我修養(yǎng)，不然走出去以為是單廣笙的助理?！?p> “我們可不敢請言老師當助理”，他后撤一步，退到走廊中間，催促道，“進去吧，早點休息，明天九點說好了。不用管廣笙，他中午才起?！?p> “嘿！說好的春游呢，我新衣服白買了”，言青川等圓眼睛錘了下門板，又被響動嚇得縮回手。
“不會的，肯定讓新衣服有用武之地，快進去吧?！?p> 她探出去揮揮手，關(guān)好房門，加足幾道鎖。
出門前設(shè)定好的下載顯示完畢，言青川把《灰晨》的更新拖到專門的文件夾里，松掉頭發(fā)，揉揉發(fā)脹的小腿，飛快地洗澡洗頭，抱著筆記本滑進被子里。自帶的旅行床單鋪不太平整，要使勁把屁股撐起來，一點點扯開才舒服。
點開片頭前，手機屏幕亮了一瞬，單廣笙在群里@剩下倆人。
夏天在哪里呀-單廣笙：@齊藍，@言青川，通知通知。明天中午11：30，請兩位準時在酒店大堂集合，等我來接。完畢。
夏天在哪里呀-言青川：收到。請問領(lǐng)隊，明天我們的行程是？
夏天在哪里呀-單廣笙：行程保密。但請這位女團員注意穿著打扮，不要影響我隊整體水平。
言青川響亮地“哈”了一聲，在空曠房間里來回彈了幾輪才作罷。她決定不搭理，不給單廣笙繼續(xù)上躥下跳的話口。
注意力回到全屏的劇集上，500M不到的單集內(nèi)存，畫質(zhì)并不算好，但或許是故事本身略黯淡的氣質(zhì)，不精確所帶去的蒙昧感，恰又加深過一層晦暗。
前情提要定格在李泰仁把關(guān)東煮放在寵物醫(yī)院前臺，鏡頭一個正反打，畫面分成兩屏，醫(yī)生略有些意外，又好笑又些微有些厭煩的表情凝固在左邊，李泰仁微低著頭鞠躬，麻木感半融化地掛在臉上。
言青川下意識就要摸摸自己的臉，確保自己沒有麻木的痕跡。
李泰仁回到家，接通剛剛送貓的寄養(yǎng)人家的視頻電話。畫面那頭的女生一臉興奮，顯然是對家中突如其來的新成員好奇無比，略顯高亢的音量，讓李泰仁有些不知所措。
泰仁，但是大咪一直躲在沙發(fā)底下不肯出來，哥哥還拿棍子逗她出來，沙發(fā)挪開也沒用。怎么才能把它叫出來，好想抱著它合照呀！
李泰仁從地上移到光源更好的書桌邊，努力扯出一絲笑意，輕聲說，我叫叫她試試，貓都是這樣的，對陌生環(huán)境總是很警惕。你可以，她停頓了一個呼吸，你可以先忙自己的，裝作不關(guān)注她，她覺得安全就自己出來了。
好呀好呀，你叫叫她，我把電話放在沙發(fā)邊。
畫面陡然一暗，揚聲器里有磕碰的乒乓聲。
妹妹，妹妹，不要怕喲，媽媽在這里，等餃子恢復健康了，就接你回家呢。在漂亮姐姐這里要聽話，他們可是很好的人類呢。
聲筒那頭自然是不會有回應(yīng)的，畫面還是一片昏暗。
鏡頭一晃，女生的臉復又出現(xiàn)在。
放心啦，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妹妹的，有寵物了，想著就激動呢，你就好好照顧餃子吧。
那真是謝謝你們，給你們添麻煩了。妹妹的生活費我會給你網(wǎng)上銀行轉(zhuǎn)過去，請務(wù)必要收。
電話掛斷后，鏡頭花了半分鐘演示了網(wǎng)銀轉(zhuǎn)賬的頁面、步驟，植入明確流暢，同時不乏信息量，尤其在余額一頁做了兩秒停留，并將畫面切到李泰仁臉上，她咬住下唇，眼睛像被猛地被刺痛而瞇起。放下手機，關(guān)掉所有的等，只按習慣留著玄關(guān)和洗手間路上一盞昏黃的頂燈。
李泰仁努力入睡，月光透過窗戶與紗簾，讓她原本圓潤清單的五官，變得有刀鋒感。
鏡頭一掃，落在被月光打濕的床尾。
如果是往常，兩只貓會無聲無息地從地板上一躍而上，把隆起的被子跳塌陷下去一個可愛的凹窩，原地轉(zhuǎn)一圈，盤起身子，尾巴壓在肚皮底下，而另一只，則要沿著李泰仁的身體線條巡視一圈，最后在枕頭邊安頓下來，臉沖著李泰仁的臉，相對而眠。李泰仁會被長長的胡須刺癢到笑出來，睜開眼揉一揉大而扁圓的貓頭，靠近些再靠近些，微笑著進入夢鄉(xiāng)。
如此盡在不言的一幀定格，言青川忍不住按下暫停，在這明暗處理得極漂亮的畫面上，目光流連。她從床頭柜面找到遙控，息掉電視。房間里只剩電腦熒光，頑強地亮著。
鬧鐘7：00準時響起，李泰仁幾乎沒有留戀地穿衣起床，經(jīng)過寵物自動喂食機，鏡頭以極低的視角給到她的腳和貓糧盆。李泰仁停住兩秒，附身從貓糧桶里盛出兩勺，和往常一樣。
時間只夠她匆匆梳洗，她將一床小毯子、毛絨球和兔子玩偶裝到布包里，換上平底鞋出門。
李泰仁照例在玄關(guān)鏡子前停了一瞬，但鏡頭只從腳掃到肩膀，沒有再往上描繪臉部。
坡道上始終有主婦們在行走打招呼，她略顯慌忙的腳步，以及不夠精細的打扮，惹來一番她來她去的眉眼官司。
隨著門被推開，門鈴里傳出無機質(zhì)的“歡迎光臨”。
李泰仁在前臺等候區(qū)略站，但沒有人現(xiàn)身。待她往前走過兩步，試圖向內(nèi)張望，突然有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p> 李小姐來了嗎？請直接進來吧。
李泰仁看了一眼在天花板角落的攝像頭，這才往病房區(qū)進。
餃子已經(jīng)醒了，看到主人進來，頭稍稍支起，轉(zhuǎn)過來。
剛剛喂過止瀉和消炎的藥劑，李小姐可以把今天的賬單先結(jié)掉，下午的值班醫(yī)生會按時給餃子抽血打針。
她把手從半敞開的籠子里伸進去，先摸了摸餃子被剃禿并包上繃帶，內(nèi)置置留針的前肢，手指很輕很輕，不知道他會不會痛。再把小毛毯、毛絨球和兔子玩偶，一樣樣擺進去，餃子來回嗅了嗅，聞到熟悉的味道，他安心地把頭攏過去。
李小姐？醫(yī)生又喚了一聲。
啊，抱歉。好的，今天都有什么項目要檢查？他昨晚還好嗎？這樣——
李泰仁沒能把話說完，努力收住淚聲，跟著劉賢佑回到前臺。
昨晚很安穩(wěn)，精神看著比來時要好些，今天繼續(xù)觀察白細胞數(shù)量，再酌情打針。李小姐，一共……
植入的銀行標志入畫，李泰仁很快收到消費短信。
摘掉框架，戴上隱形，劉賢佑醫(yī)生終于看清了這位李小姐的全部樣貌。
許多細節(jié)能明顯看出她早晨的匆忙和心不在焉，襯衣沒有完全放平扎好，后腰明顯高出一截、額頭靠近發(fā)際線的地方，有顆紅腫的未曾修飾的痘、眉頭的粉痕明顯太重……
李小姐吃早餐了嗎？
收好賬單，李泰仁聞言抬起頭。
??？
既然李小姐昨晚請我吃宵夜，那么我就請李小姐吃早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