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火車站到太倉,百余里。
一個下午,再加一個晚上急行軍,按理來說應該不會誤期。
然而,整編團的剛剛開撥,立即發(fā)現(xiàn)問題,行軍速度一點都快不起來。
整編團的任務是給前線作戰(zhàn)主力部隊一零九師補充彈藥,物資太多,沒有汽車,全靠騾馬。
而一路上幾乎全是七十四軍向西撤下來成建制連隊,甚至不少是已經(jīng)潰散的小股部隊,亂哄哄占據(jù)了大部分的路面。
土公路原本不寬,下雨過后更是泥濘難行,整編團速度幾乎跟蝸牛一般。
先頭對伍幾乎吼啞了嗓子,撤退的人也不是慫蛋,話不投機甚至直接舉槍,要不是整編團人多勢眾,說不定連軍需物資都有可能被潰兵們下黑手直接哄搶。
軍人們也會偶爾簡單問幾句前方戰(zhàn)場情況。
總的來說,潰兵們看著還在向戰(zhàn)場方向行進的隊伍,心里充滿了敬意,甚至下意識敬禮。
眼神中又帶著憐憫:一群去當炮灰的傻老帽!
不過,這并影響他們試圖搶劫的心理...
李遠從潰兵口中的話判斷,太倉已經(jīng)失守!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潰兵中竟然沒有自己老部隊一零九師官兵!
甚至...一個傷兵都沒有!
潰兵中沒有傷兵,這樣不符合常理的情況,讓人感覺壓抑、不安。
所有情況表明,師部可能未收到撤退命令。
或者也是在撤退,但作為阻擊部隊最后撤退,命令就是命令,無論喜歡不喜歡,都必須執(zhí)行。
隊伍一步步在小雨中向東前行,天快黑時,連續(xù)行軍六個小時,終于,就地宿營的命令到了。
在督戰(zhàn)隊帶領下整編團,前行不到四十里!
部隊停下。
補充團沒有電臺,無法直接聯(lián)系師部。
至于騎著馬向東先走一步的傳令兵,有沒有找到老部隊,誰也不知道。
一路上都是軍政部通過督戰(zhàn)隊轉(zhuǎn)發(fā)命令,軍政部的命令,又是如何傳到督戰(zhàn)隊,讓人費解。
整編團顧名思義,是作戰(zhàn)部隊缺編時,通過整編傷兵直接補充到作戰(zhàn)部隊,連預備隊都算不上。
站在泥濘中的李遠直接帶著手下趕著裝滿物資的騾馬車往旁邊片樹林里鉆,至少,地上不會全是爛泥。
作為基層指揮官,他要考慮更多的情況,他這個排全是老兵,主要應對突發(fā)情況,騾馬車上都是自己排里軍人們隨身物品,其他的事還輪不到他來操心。
手下動作熟練,攤開油布將彈藥物資從騾馬車上往下卸,然后拉行軍帳蓬作宿營準備。
帳蓬很快搭好,手下的排長已經(jīng)在彈藥箱上鋪了塊行軍毯,然后將地圖展開。
李遠以前最高職務是營長!
雖然被降職為排長,營長的譜還在。
掏出鉛筆,估摸了一下現(xiàn)在位置開始標注。
結(jié)合報紙上信息...北路陳誠指揮部隊沿長江向西撤,太倉失守...
原地待命的命令讓他很不安,小聲跟湊過來另外兩個排長嘀咕:“但愿咱們師能順利撤下來!”
遠處仍然傳來隱約、不算密集槍炮聲,鬼子軍艦重炮射擊停止。
鬼子進攻從早晨開始,打了一整天,接近傍晚,應該是在穩(wěn)固陣線,逐步推進。
在搭建營房燒水做飯安排警戒哨在公路邊設拒馬的忙碌中,天快很黑盡。
公路上向西撤退的腳步聲并沒停。
傳令兵來去匆匆傳達團部各項命令,樹林中有些陰冷,宿營地除了各營炊事班之外,其他部隊禁止升火。
各營的炊事班行軍灶設在樹林深處,遠離宿營地...
一個團散開進公路兩這的樹林中,從外邊幾乎看不出樹木中還藏著上千人的隊伍。
一整晚。
沒有再接到上峰的新命令。
東邊放白,雨停。
李遠鉆出油布小帳蓬,習慣性打量樹林周邊地形。
昨晚到到達時已天黑,沒法仔細觀察。
晨霧中。
部隊駐扎地在一片在小高地上樹林之中。
高地...名不符實。
一小土丘而已,長滿南方常見的桉樹,桉樹吸水非常厲害,以至于林間灌木因為水分不足,幾乎無法存活,所以給人一種林間挺空壙感覺。
入冬季節(jié),仍然滿目綠色生機勃勃。
不像北方接近冬季時,早已遍地黃褐。
東邊遠處,樹林、竹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鉛云下變成灰黑一片。
一條由西向東的簡易公路兩邊,全是連成片的水田,水稻收割后留下一排排似乎算得上整齊的稻茬,高矮不一,再生的第二茬綠色仍然在冬日里堅強的掙扎。
能看到的公路東西長約一公里,盡頭處一坳口,公路略高于兩邊的稻田剛好串起東西樹林缺口。
再往來路的西邊望,跟東邊基本一樣的地形!
地形簡單,就是環(huán)狀樹林包著水田,糖葫蘆一樣,中間穿著一條公路。
無邊的蕭條。
即使公路上先走著不少潰敗下來的士兵,互相摻扶隊伍中,夾雜著少許的百姓。
能跟部隊一起撤,自然不是普通百姓。
尋常百姓,根本放不下家里那二畝田,更別說家里的那些零碎。
至于打仗嘛,這些年,軍閥連年打仗,早見慣了!
...
腳下這片大地,即將接受外族凌辱...李遠思緒萬千!
傳令兵跑過來,邊跑邊叫喚:“團部命令:太倉失守,各部就地構(gòu)筑工事,做好迎敵準備...”
隊伍立即有些慌亂...
傳令兵來到李遠面前:“嘿嘿,督戰(zhàn)隊沒電臺,這命令是團長下的,團長說,反正閑著沒事,弄幾條戰(zhàn)壕說不定到時候能排上用場...團長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李遠搖了搖頭:“既然是命令,作為軍人,執(zhí)行就成?!?p> “呃,那這就這樣跟團長說?”
李遠沒再理睬這貨。
慌亂并沒持續(xù)多久,各部在營連長指揮下,開始在樹林在簡易公路兩側(cè)構(gòu)筑工事。
到處是水田,只能在樹林間建立工事,只要防著公路與樹林就行,并不復雜。
負責警戒的哨兵迎著潰兵往東去。
偵察連尖兵昨晚已向東,有馬代步早不知道去了多遠。
看著這樣的地形,李遠眉頭緊皺。
環(huán)境地形對打阻擊不算十分有利。
唯一讓人安慰的是那些水田,田中水不深,但是全是爛泥,鬼子裝甲部隊無法機動。
鬼子步兵進去,基本是活動的“固定靶”,倒也算適合阻擊。
岰口僅比水田高出幾米,公路到樹林處形成一個緩坡,除鬼子從公路正面強攻,或讓步兵沿山岰向兩邊走環(huán)水田的樹林進攻。
樹林中間地面全是泥土,雨后特別軟,工事挖起來挺快,但要想弄點像樣的工事卻也辦不到,因為稍挖深一點,下邊溝底就開始冒水出來。
整編團與國軍常挖的無縱深一字戰(zhàn)壕不同。
面向東北太倉方向,在坡地上橫向挖了三條溝。
縱向斜著一條交通壕,呈斜王字形,準確講...應該是個小寫的z字形,中間有一橫。
半人深的壕溝,從公路往兩側(cè)各一百來米左右,遠處延伸進了樹林深處。
挖出的土堆在溝前方,用鐵鍬壓實,底部近一米厚,梯形,爬在溝里,鬼子歪把子機槍肯定弄不穿。
溝深加堆土,高度剛好到一米四左右,為方便射擊,用鍬剁成一個個垛口。
甚至設了機槍位。
軍人開始往堆土上面壓灌木及樹枝作偽裝。
交通壕斜著延伸向樹林深處,一直到土坡背后,在鬼子炮擊時戰(zhàn)壕中的軍人可以退向反斜面。
沒有設專門的迫擊炮位,因為鬼子小炮打得太準,團迫擊炮位必須作機動。
大半個團的人一起干活,戰(zhàn)壕進度很快。
已經(jīng)有軍人選擇射擊位,用揪將土拍打成讓自己能舒服的樣子。
戰(zhàn)場并不是所有的軍人一哄而上。
接敵安排有梯次,帶縱深,有預備。
公路上。
撤退的國軍士兵三三兩兩數(shù)量漸少。
沒有人理他們!部隊嚴禁收攏亂七八糟的潰兵,得防止鬼子冒充國軍士兵。
潰兵收容站的人會處理。
直到現(xiàn)在,東邊沒再傳來艦炮聲!
李遠心往下沉。
槍聲仍然在不斷傳來。
時間慢慢流逝。
下午一點。
東邊槍聲慢慢密集,感覺越來越近。
甚至偶爾能聽到,夾雜在國軍七九步槍砰砰聲與機槍的噠噠噠聲中的三八大蓋“叭勾兒”聲。
現(xiàn)場氣氛開始壓抑,跟頭上的鉛云般讓人緊張。
樹林里靜悄悄,只有傳令兵偶爾來回奔跑。
時間流逝,槍聲愈近。
路上再無撤退的國軍士兵,一小群老百姓在泥濘里吃力蹣跚。
槍聲似乎已到耳邊。
應該就在東邊坡口外,終于,一群國軍士兵出現(xiàn),手臂上帶著醒目的白袖標,督戰(zhàn)隊!
樹林中立即一陣慌亂,趴在鋪在戰(zhàn)壕的雨衣上,伸長脖子觀望。
路上百姓慌亂哭喊聲,丟掉隨身東西,加快腳步踩著泥濘往西跑。
槍聲已經(jīng)響成片。
四個督戰(zhàn)隊的兵,抬著一個擔架在公路上跑。
不用想,擔架上肯定是高級軍官。
普通士兵,只要負傷就意味著...
槍聲愈來愈清晰。
東面山岰口,忽然出現(xiàn)一面破爛的青天白日旗,斷后士兵終于冒頭。
樹林間氣氛更是為之一緊。
在東三省都打過的小鬼子,幾千公外再次出現(xiàn)!
連蘇俄軍隊都干過的大兵們,心里并不怵!
一直在打仗,如今槍好彈多,面對這些矮個小鬼子,沒什么好怕的?
都說鬼子厲害,仗打的苦。
但整編團的兵,基本都是從東三省進關老兵。
大部分是傷愈老兵!
再次對上小日本鬼子,恐慌也沒用,人死鳥朝天。
斷后的軍人們并沒放低身體,邊向前跑邊回頭開槍...
距離七八百米,這樣也能蒙中小鬼子,絕對是祖墳上冒青煙!
上了坳口,位置略高,射界開闊,打阻擊的機槍開始設陣地。
步后們再拉槍栓,放空步槍,身后全是兄弟們的鋼盔,沒法再射擊。
看到了西邊坳口有青天白日旗,潰兵們頓時來了精神。
帶著白袖箍的督戰(zhàn)隊先一步到達,混在斷后兵一起,滿身泥濘,狼狽。
兩里距離,還是跑了近十分鐘,氣喘吁吁沖進樹林。
有督戰(zhàn)隊,再核對番號,一水口音,自然沒放他們繼續(xù)向西。
在傳令兵帶領下,兩百多號人全都退到工事后邊林子里。
即使是自己人,該有的警戒也不會少。
回來就這么點人?
李遠站在潰兵不遠處,他看的很仔細,這支打斷后一個多連兵力隊伍中,居然有十多挺捷克機槍。
彈藥手還背著幾根包裹著棍子狀物,應該是備用槍管。
最重要的是,隊伍中還有十多支ZH29半自動步槍,一部電臺!
這完全是一個團的裝備!
團長與參謀迎上潰兵,說李遠沒怎么關心。
當然一個小排長也沒那機會關心,差好幾級吶,執(zhí)行命令就成。
前哨及尖兵并沒從公路回來,直接在東邊岰口鉆了林子。
轟...轟...
兩聲巨響過后,路上早埋好的炸藥被引爆炸。
兩個爆點,一百米及二百米位置,也作標尺用。
整條路被炸開成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