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子時還有一刻,我動身了。黑夜仿佛是我最大的舞臺,在黑夜里我才能放松地施展自我。
暗衛(wèi)出行從不用騎馬,因此這些年我們的師父們瘋狂地訓練我們的體力和輕功。萬幸我身體底子不錯,連嫻兒姐都有一次體力訓練練到暈過去,但我沒有,我只是每晚累極,沾床就睡。
這么辛苦的訓練,讓我練就了現(xiàn)在這一身好本事,我這樣輕功飛個半天也頂多喘幾口氣而已。我知道,師父們越嚴厲,我們的命就越有保障。
我輕輕略過王府的屋頂,然后繼續(xù)用輕功按照最隱蔽的路線向城外清莊趕去。在此過程中,未驚動一人,只有極小的幾下腳踏瓦片聲。
距離京城中心越遠,黑色越濃,仿佛上好的墨汁灑滿了天地。萬籟俱寂,只有少許雞犬鳴聲和風聲。
今夜月光被烏云遮住了,看來明天是個陰雨天。
城墻上的大部分守衛(wèi)都睡著了,鼾聲震天,還有一小部分在喝酒劃拳,醉了一片。我暗中冷笑了一聲,果然是一群拿著俸祿不干事的廢物。
不過這樣也好,省了我許多事。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繩子一頭是一個小小的但十分鋒利的四爪鉤。我用力向上一甩,鉤子很準確地落在了城墻上,我撐了撐確定結實了,挽好繩子就向上爬。
站在城墻上,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寂靜的京城。說起來十五年,我對我生活的這個地方知之甚少。明天我雖然還會回來,融入它,但那時我已不再是喬默,也不是月。
約莫四更時分,我到了清莊。清莊距京城不是很遠,但馬車走走停停也要多半日。這里百姓還算安居樂業(yè),路旁的莊稼長勢不錯。
我在清莊一幢不起眼的屋子前前停了下來,門前一只小燈籠上寫著“林”。我施展輕功直接進了院子。
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光亮。
我故意弄出了點響聲來。里屋門馬上開了,之后毫無動靜,也沒有任何人出來。
四周及其安靜,我卻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細細打量著我。
我也未出聲,又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個穿著有幾個補丁的粗布麻衣的丫鬟打扮的女孩警惕地出了里屋,我看到她手中藏的短刃。
我飛速略到到她的面前,不經(jīng)意地露出自己袖口的金蓮印記。她飛快地瞟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四下環(huán)顧了一下,把我迎進了里屋。
“嚓”火花亮起,她點起一盞很小的油燈,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臉右側有一小塊紅色胎記,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又或者,這本來就是她故意弄上去的。
一切安頓好了,她這才用口型對我道:“月,你好。我是主子安插在這里的影衛(wèi),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丫鬟,名為阿蘭?!?p> 我點頭表示明白。
進了里屋我發(fā)現(xiàn)里面布置得還算溫馨,至少沒有外表看起來那么破敗。該有的器具都有,就是面積小,擠了點。
她示意我坐在床上?!斑@是林家的一些基本狀況,我已用羽信專用墨水寫出,請過目。辰時前,請務必全記下來?!?p> 我點點頭,專注地看起來。
林大將軍林杰,京城人士,膝下三女二子。嫡女林冰泉,方為二八年華,為林將軍正妻孟氏青蔚所出,容貌迤邐,性子孤冷,聰穎非凡,琴棋書畫詩劍茶無不精通,由于出身武將世家,其并不像一般的大小姐那樣嬌縱,武功方面也不輸男兒。
嫡子林煥夜,也為孟氏之子,卻不似其姐好武,反而熱愛經(jīng)商,短短幾年,名下就有了幾百家規(guī)模不小的商鋪,日進斗金,成為大阜最有潛力的富豪。其個性放浪不羈,乃一風流美男子,引得京城一眾女子傾心不已。
庶三女林新禾,府中二姨娘方氏之女,剛過十二,自小在家中不受重視,因此比較怯懦,對父親和大夫人唯命是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有一個七歲的庶子林騰竹,是三姨娘朱氏的兒子,也是安分守己,專心在林將軍的指導下練武。
而林家原本的庶二小姐林疏月,本是原來的二姨娘薛氏所出,還未出生時,左相為了拉攏林將軍的勢力,就許下了林疏月和年幼的養(yǎng)子肖奕凱的一樁婚事。然而林疏月誕生那日薛氏難產(chǎn)西去,正逢府上林將軍母親老夫人重病,一個江湖算命先生一卦“煞星臨世,需遠離家人滿十五年驅(qū)除煞氣”讓林疏月被遠送到清莊,走時僅帶了一個奶娘和一個從前伺候薛氏的老仆,再加上奶娘的小女兒阿蘭。
說來林疏月也夠倒霉,薛氏本來就是林將軍心頭的最愛,為了生她薛氏丟了命,林將軍自是不待見這個女兒。林將軍的母親更是不喜獨得林將軍寵愛的薛氏,認為薛氏出身低賤,沒有生個兒子,還勾引得林將軍不思進取,因此更厭惡林疏月。至于這大夫人,基于暗中對薛氏的嫉妒,對林疏月的態(tài)度也可想而知。
一生下來就不被人喜歡,真是夠可憐的。好在將軍不喜歡不關心這個女兒,卻也每月給一點生活費,勉強夠幾個女人填飽肚子。
林疏月在鄉(xiāng)下長大,無人管教,性子野得不得了,又有自己的小聰明,奶娘和老仆都不敢打罵她,因此無法無天慣了,上樹拾蛋下河摸魚,和村里的男孩兒打架鬧事無一不有她的份兒,莊子里的學堂也不好好上,先生每次被她氣得怒發(fā)沖冠。說白了就是一個調(diào)皮的假小子,但為人十分善良,把臉上有胎記的阿蘭當妹妹一樣看待,在外人面前竭力維護。
八歲那年冬天,林疏月在外染上惡疾,傳染了一屋子人。第二年春天,林將軍才知道女兒和奶娘四個全部病死了。當時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左相的野心,表面上支持左相,暗中聽命于辛蕪,為了牽制左相,辛蕪讓他壓下女兒的死訊,假裝林疏月還活著,只對外說奶娘和老仆染病去世了,又派了一名影衛(wèi)頂替阿蘭。外人只知林疏月自小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去世了,傷心地暈了過去,從此不再出門胡鬧,只專心在屋里修身養(yǎng)性,一呆就是兩年多光景。侍女阿蘭則負擔起了照顧林疏月的責任,像往常一樣少言寡語,只是除了清晨出來買菜或者接一下林府接濟的下人,其余時間都呆在林院,林院也鮮少有人聲傳出,大家只當林疏月受了嚴重打擊,并不覺其他。
事實上這兩年只有假冒的阿蘭一個人生活在清莊林院,掩人耳目,探聽民間情報,傳遞羽信給京城里的接頭暗線。
自此無人再見長大的林疏月,無人知道當年的野丫頭長成了什么樣。
今年,林疏月及笄了。這婚約也到了不得不實現(xiàn)的時候,這些年辛蕪為鏟除奸臣艱難擺出的一盤棋,終于因為我的頂替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
天快亮了,我差不多了解了前因后果。
哈,世事真是奇妙,他馬上會娶別人家的女兒,而我這個林疏月馬上也要嫁給別人家的公子。他著喜服不是為我,我的嫁衣卻只是為了他而穿。
我把這封羽信燒了,換上了屬于林疏月的衣服。白色內(nèi)襯,藍色高腰襦裙,但這裙子又不似平常小姐家穿的那樣裙邊垂地,估計是林疏月不喜歡這種限制她到處瘋玩的裙子,因此把裙子改短了,可以露出一雙漂亮的小靴子。阿蘭也不敢或者根本不想違背自家小姐的意愿,就順著她改了所有的裙子款式。
我倒挺喜歡這種裙子。
阿蘭給我梳了個垂鬟分髾髻,又細細為我上妝。這林疏月本來平日是不喜上妝的,但阿蘭說今日比較特殊,為了表示對府中長輩的尊重,還是上個妝好。我想真正的林疏月估計也不見得對府中長輩有多親近,就讓阿蘭只描了眉和抿了口紅。鏡中女孩變得越來越不像喬默和月,她膚色白皙,杏眸含水,唇色嫣紅,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
門外,馬車聲隱隱傳來,沒過多久,門外越來越騷亂,估計是莊里的百姓們都聚集在門外看熱鬧了。有人下了馬車,大聲喊叫道:“奴婢恭迎二小姐回府——”
阿蘭最后環(huán)視了四周,拿起了桌上鼓鼓的包袱道:“小姐,我們走吧?!?p> “嗯,終于要回府了,本小姐,都等不及了呢?!?p> 我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