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樓和主樓的功能差不多，孩子們在這里接受學習和教育。今天是春日的生日，教室里拉著橫幅，上面寫著“祝春日生日快樂”幾個字樣。春日沒有姓，就叫春日。
是個男孩。
他一出生就在這家福利院里，是這里的福星。所有人都喜歡他。他頭上戴著一個紙質(zhì)的生日王冠，稍大的孩子在他旁邊幫著收拾餐桌，小一些的孩子圍著他的蛋糕直愣愣地盯著，生怕它不見了。
于巾然和姜路云走進房間，立刻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
他們?nèi)缤脲e教室一樣手足無措。臉頰紅紅的，和桌子上的蘋果一樣。
“這兩位是來幫忙的志愿者，請大家歡迎他們的到來?！?p> 老師率先鼓了掌，孩子們只是愣了一會兒，便高興地大叫起來。他們兩個被拉到中間，和他們一起擺放水果、飲料、零食還有蛋糕。
窗戶上掛著彩帶，在天花板上還沾著一些氣球，以及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自制貼紙。兩人有些拘謹，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仿佛他們才是孩子。
一個小女孩害羞地往姜路云手里塞了個橘子，姜路云拿起橘子放到鼻子前聞聞，是一股清新的香味。于巾然被帶上來妙脆角一樣的帽子，和他們坐在一起，把糖果擺成一個愛心。
他們肩膀貼著肩膀，膝蓋挨著膝蓋，于巾然聽到他們的心跳，但她知道，那些心跳是她的。他們毫無顧忌的大笑，還有發(fā)出咕嚕咕嚕的怪叫，引得更多歡樂。
有一種什么東西正在從他們的身上溢出來，姜路云想。他想觸摸到那樣東西，并且好好收藏，這是他無論怎樣都沒有的東西。是什么？他覺得那種東西癢癢的，很奇怪?？偸且欢僭俣叵牒退麄兛拷撬麄儞碛兴莻€世界絕對沒有的微笑，還是擁有他從來都沒有擁有過的幸福。他突然想要流淚。
今天最耀眼的是春日。
他笑得打滾，在孩子們中間放肆地扭動身體。不知道誰給他講了一個笑話，他咧開正在換牙的微笑。姜路云給了他一個糖果，他滿心歡喜地接受了，并且回報姜路云一個吻。
姜路云驚喜地捂著臉，再給他一個糖果。他笑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臉蛋光滑細膩。他猶如上天打磨雕刻了千遍的藝術(shù)品，于巾然看到他的睫毛投下陰影。沒有人比他的笑容更燦爛。
他像天使。
于巾然看到窗外的日光，正在暖暖地曬進來。剛剛那股陰森森地寒冷，被此時熱鬧的生日氣氛沖散了。她現(xiàn)在什么都感覺不到。放在遠處的背包里，傳來震動聲。他們沒有人聽到。
隨庭安等了一會兒，直到里面的機械女聲響起，她才掛斷電話。
什么情況？
兩個人都不接。
她抬頭望向天邊正要落山的夕陽。光明褪去，黑暗降臨。她要完成和死神之間的約定。隨庭安手指頭出現(xiàn)一個金色的光點，如同螢火蟲，在閃爍。她輕輕一托，光點飛去。在空中分裂成無數(shù)個光點，猶如流動的星河。
“去吧?！彼龑恻c說。
光點隨著風，越飛越高，消失在空中。
陸傳祺坐在餐桌上，正在整理一份酒水單的資料。她找到了。隨庭安要找一瓶紅酒的出處。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從來不關心紅酒的人，突然開始感興趣了。
那一瓶紅酒，只有某個地方才會售賣。陸傳祺將地址發(fā)給“尊敬的店長”。叮咚。隨庭安的手機震動起來。隨庭安看到地址，露出滿意的微笑。
……
她回頭，看到死神就站在身后。
“喝一杯？我今天有錢了?！?p> “克里斯殺了一個人，我晚了一步。”
“為你感到遺憾?！?p> “他現(xiàn)在傷應該恢復了一半，你覺得他會去哪里？”
“他是什么來頭？怎么死的？”
“死了很久，具體要抓到他才知道?！?p> “好吧?！?p> “喝一杯？”
“最好去黑暗的地方喝?！?p> 兩位神出現(xiàn)在一家酒吧前。牌匾上寫著“撒旦酒吧”。他們兩人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的鄙夷之色。死神依然穿著他從地獄帶來的標準套裝，走在路上十分顯眼。比他的裝束更加顯眼的還有他的光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你打算穿著這樣走進去？”
“我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p> “我總算理解姜路云之前對我的感覺了?！?p> “有話直說?！?p> “大哥，我們是來臥底調(diào)查，不是來突擊的。請換一身人類服飾再進入?！彪S庭安扯了扯自己明黃色的襯衫，展示了自己剛剛買的AJ。
“聽說是人類最喜歡的鞋，非常貴?！彪S庭安捋了捋自己額前的碎發(fā)，“你也應該換一下?！?p> 說完，她把死神帶到服裝店，換了一身衣服。白色T恤和黑色小西裝，再加一雙匡威白色帆布鞋。那只亮得不能再亮的電燈泡，隨庭安選擇用一頂帽子把它遮住。死神站在鏡子前，看著隨庭安任意擺弄他。
“總算像個人樣了?！彪S庭安滿意地說道。
于巾然看到燭光照在他的身上，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教室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主人公許好今年的三個愿望。春日閉著眼睛，虔誠地在心里默念。
希望福利院每個人都開心。
希望天永遠都不要黑，太陽每天照常升起。
希望——
他說完最后一個愿望，睜開眼，吹滅了蠟燭。孩子們開心地鼓掌，老師將燈打開。春日看到每個人都對他展露笑顏，他也笑了。于巾然把蠟燭從里面拿出來，和春日一起，切下第一塊蛋糕。大家歡呼著用托盤等在蛋糕周圍，看到白花花的奶油和黃澄澄的蛋胚落在碟子里。
副院長和蘇院長慈祥地看著他們。
一道黑影從窗外閃過，姜路云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來了，他扭過頭看著窗外。
窗外除了黑暗，什么也沒有。
他放下餐具，走到窗前。
外面的樹林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女巫，樹枝是她們長而鋒利的指甲，或者是尖尖的邪惡巫師帽。今晚沒有月亮，遠處的山巒被迫披上黑色的外衣，如洶涌的黑水。耳邊傳來呱呱地蛙鳴，很像某種咒語。姜路云的臉，印在反光的玻璃上。
他察覺到有目光注視著自己。
是一個小女孩。
她站在姜路云的身后，和鏡子里的他正在對視。
姜路云換下剛剛那副凝重的表情，對她微笑。小女孩也回以微笑，拉著他的手，走到室外。
“月亮真漂亮?！?p> 姜路云抬著頭，四處望了望。月亮沒有出現(xiàn)，許是藏在烏云背后。
“天上沒有月亮啊?！?p> 小女孩指了指姜路云：“月亮在這里?！?p> 姜路云被小女孩的語氣逗笑了。他想起來這是剛剛給他橘子的小女孩，他當時沒來得及問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銀河。”
“是個好名字?！?p> “我自己取的。原來我不叫這個，但是這個名字太美了，我就把它占為己有了?！?p> “你還會這個成語呢?！?p> “你是月亮?！?p> “為什么？”
“月亮會吸引狼群，狼會在滿月之時，在山峰最頂端發(fā)出嚎叫，吸引同伴到來?！?p> “那現(xiàn)在狼群在哪呢？”姜路云學著她稚氣未脫的語調(diào)。
“要我?guī)闳タ纯磫?？?p> 銀河的眼神太清澈，沒有一點雜質(zhì)。她沒有在說謊。姜路云只在童話故事里看到過狼這樣的形象，在他的世界里，已經(jīng)沒有狼這樣的生物，他從出生開始，只見過機動隊的鞋面和黑色的槍口。那是他最恐懼的東西。
他們來到福利院背后的樹林，很奇怪的是，白天根本沒有這樣的樹林出現(xiàn)。姜路云分明記得福利院的背后是一處正在開發(fā)的施工工地。當他踩在山路上時，才真切感覺到銀河說的是真話。這里真的有一片樹林。
姜路云想起掛在主樓正廳的那些畫。里面無一例外的都有一片樹林。銀河在前面帶路，她幾乎不用看路，因為她一直倒著走，卻沒有絆倒過一次。姜路云摸了摸口袋，發(fā)現(xiàn)手機放在教室的背包里。糟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看狼群?！彼f。狼群在她的話里，就像是朋友一樣親切。
“我們好像走得有些遠了，我已經(jīng)看不到身后的福利院，這里實在是太黑了，我們要不然會去吧?！?p> “快到啦，不用擔心。我們經(jīng)常來這里。”
“經(jīng)常來，我們？你的意思是，孩子們都到這里來過嗎？”
“對啊，只要是孩子都能來到這里，老師沒有來過，他們找不到這個地方。”
姜路云緊張起來。他來到一片陰暗之地，腳下踩著堅硬的石塊，給了他一些安慰。從書里跑出來的他，對任何靈異事件都可以理解并且接受。他本身就是一個不可理解的存在。銀河看著他，生怕他轉(zhuǎn)身逃跑一樣。
她的眼睛一閃而過的綠光，沒有被正惴惴不安的姜路云捕捉到。狼群不會傷害他的，他是月亮。擁有純凈的心靈和干凈的靈魂，狼群會嗅到他的味道，而紛紛趕來。銀河很開心，自己的好朋友，終于要和月亮見面了。
崎嶇不平的山路和越來越遠的地面，給姜路云的雙腿里灌了鉛。他已經(jīng)走不動了，汗水在他的體溫下蒸發(fā)，冒出熱氣。銀河一蹦一跳的向前，速度一點也沒降低?；仡^看去，身后的路像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他走過的一切。前面快要沒路了，長坡后，只看到夜空。還有銀河的背影。
“快到了，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