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地回來的夫婦走進家門。家里一切如舊。桌子上放著一束水仙花,還有一張賀卡。
歡迎回家。
字體秀氣,是女孩子寫的。
夫婦相視一笑。他們把行李箱放回臥室,看到墻上沒有任何色彩。一幅油畫掛在墻上,旁邊貼著一個便利貼。丈夫先看到了那張便利貼,他摘下后,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畫上展示了一副這樣的場景:天空沉淀著晚霞的華光,原野上坐著一位少年,他的目光眺望遠方,遠遠地依稀可見一位穿著花裙子的少女,她的長裙絮語,像一朵水仙花。風(fēng)吹低了草地,它們親吻著少女的腳面。少年拿著一朵水仙花等在原地,他背對著所有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少女看見了。只有她能看到。
丈夫說:“你猜他的表情,在哭還是在笑?”
妻子說:“肯定是在笑,能夠見到自己的女孩那該有多開心。”
“都不是?!?p> “那是什么?”
“你每天起床都能看到的樣子,”丈夫指了指自己,“我既不會哭,也不會笑,我感覺一切都不真實,總想在這個世界找點什么來確認,你不是假的,而是真實地待在我身邊。因為跟你在一起,實在是太夢幻了?!?p> 那張便利貼上寫著:夢中人是枕邊人,枕邊人是心上人。
......
于巾然走進書店。
她不再像以前一樣,在門口徘徊不前,也沒有再發(fā)生任何事情阻礙她走進這家店。門口的向日葵依然跟著太陽旋轉(zhuǎn),那塊黑板上的字,也依然和以前一模一樣。
她想起自己那時候反常的情愫。自己當(dāng)時心里似乎忘記了張季秋的安?!@讓她愧疚不已——只關(guān)心了那個“綁架者”。她沒理由擔(dān)心那人,可為什么她如此著急呢?后來,她回到家中才想明白一個道理,可能還是因為愧疚。
她擅自作主,帶著冷茴香去墓園,才導(dǎo)致一系列事情發(fā)生。
是愧疚。
隨庭安從那天以后,再也沒提起過那件事。所有人都不再提了,仿佛從來都沒有人來過一樣。但于巾然從來都沒能忘記。
姜路云和陸傳祺正在書架前,整理那些書,他們看到于巾然走進來,開心地和她打招呼。于巾然覺得,如果姜路云有尾巴的話,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搖得把自己升起來了。陸傳祺給她盛了杯茶。要知道,這件事情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隨庭安根本沒錢去給客人買茶水喝。
“你的臉不疼吧,受傷的地方愈合了嗎?”
“挺好的,快痊愈了,”他說話還是有些含糊不清,“馬上就好了。店長給我買了藥,又給我買了小餛飩。”
他們對于巾然滿懷感激之情,原因是于巾然為了給他們求情,答應(yīng)了隨庭安一個條件。
這件事還要從幾天前說起。隨庭安回到書店后,大睡了五天五夜。姜路云和陸傳祺還在瑟瑟發(fā)抖地等待隨庭安的懲罰,而隨庭安卻長睡不醒。她耗費了太多的靈力。虹弓寒箭是她法寶中,她的魂靈存在于其中。
姜路云在某一天收到神官給他的指示,讓他給隨庭安送一封信。
隨庭安在第六天的中午悠悠轉(zhuǎn)醒,迷迷糊糊看到有一個人影,她瞇著眼睛,那個人影分成兩個。是她兩位糟心的下屬。陸傳祺做了一件令她憤怒的事情,是的,這么多年,也就這件事情令她有這樣的感覺。陸傳祺看到她轉(zhuǎn)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身旁的姜路云看到后,也連忙跪下來。
“干什么?”她聲音低啞。
“店長,我錯了?!?p> 隨庭安的臉色有些蒼白,手指依然困倦得不想伸直。她沒有說話,房間里保持著寂靜。
“店長,是我的錯,是我慫恿傳祺姐放她走,那個人太可憐了,我......”他抽泣了幾聲,又極力克制住,“傳祺姐什么都沒錯,是我。”
隨庭安突然鼓掌。
清脆的掌聲在房間里回響。
“感動,太感動了,”隨庭安沒有靈魂地鼓掌,“我都要哭了。”
他們把頭深深地埋在地上。
“起來。我不是說了嗎?以后不許跪?,F(xiàn)在是2018年,不是唐宋元明清?!?p> 陸傳祺把頭抬起,她的眼中已經(jīng)滿含淚水。她希望店長不要對她失去信心。對陸傳祺來說,最尊敬的人對自己的失望與放棄,如同千刀萬剮,讓她難以忍受。如同把她剝光后,放到絞刑臺上絞死,被世人的目光鞭尸。她自責(zé)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
姜路云心里裝著沉甸甸的石頭,從他沒有見到冷小姐回來開始,一直覺得心口堵著什么,吐又吐不出來,也無法把它咽下去。是后悔。他知道,自己無法將時光倒流,人生中會遇到很多錯誤,有些錯誤,只要犯了一次,就無法挽回。掉落深淵的石子,再也沒法回到原點。
“我無法懲罰你們,你們對她的記憶就是最好的懲罰。自責(zé)、后悔就像永不褪色的污漬,你們就像強迫癥患者一樣無法忽視它。不要這么做。銘記這件事,然后鞭策自己。思考,不停地思考。那些可怕的瞬間,還有你腦海中幻想的場景,就永遠不會發(fā)生。我保證?!?p> “店長......”姜路云的淚水像個壞掉水龍頭,怎么都止不住。
“相信我,我是店長。所以,相信我?!?p> 她的氣息越來越虛弱,這句話很快就消失在這封閉的臥室里。但在姜路云的心中,那句話仿佛從遠方傳來的古樸鐘聲,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突然向后倒去。陸傳祺緊張地站起來:“店長,您沒事吧?!?p> “不知道,好像被抽干了一樣。我是不是變老了,體力不如從前了?!?p> 姜路云第一次見到隨庭安臉色如此之差,他關(guān)切地問道:“店長,我去給你買點補品吧,王八和鴿子,還有什么黃金酒......”
隨庭安聽到“黃金”兩個字,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她著急地翻遍口袋,看到金幣還在時,松了一口氣。這是財神給她的金幣,會招來巨大的財運。疲憊的臉露出會心的笑容,隨庭安把金幣捂在胸口。美滋滋地樂著。
“這是財神給的,有助于我們發(fā)大財,我已經(jīng)預(yù)見到這一次的獎金有多豐厚了,沒有神官來到這里給你們發(fā)獎金嗎?”隨庭安的身體一瞬間注入靈魂。
姜路云才想起來,神官給過他一封沒有漆印的信,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就算是沒有漆印也不能打開。他把信摸出來,遞給隨庭安。隨庭安如得逞的小販,興奮地搓搓手,好像這樣做能夠帶來好運。
她打開信封,看了一眼,笑著將信封扔掉了。
“假的吧,不要開玩笑,這種東西,怎么能夠開玩笑呢?”隨庭安語重心長地說。
“店長,可是......”
“不用說,我知道。你們想要給我個驚喜。財神給的這個金幣,太有用了,財源滾滾。有時間要去謝謝他才行?!彼穆曇舫錆M活力。隨庭安想起之前對財神人格上的侮辱,不,是神格上的。萬惡的資本主義,她當(dāng)時好像是這么說的。
“店長,我們......”陸傳祺知道沒有必要在這樣的時刻打擊她的興致,可事實和她完全想的不一樣。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房間再次回歸寂靜。
隨庭安的笑容逐漸消失。地面有絲絲涼意。
“真的......只有這么點?”她的語氣中透著懷疑。
姜路云輕微地點了點頭,幅度就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
“你沒有提出抗議?”
陸傳祺小心翼翼地看了姜路云一眼,姜路云吞了口唾液。
“錢財當(dāng)面點清,立柜之后恕不退換。這句話沒聽說過?”隨庭安感覺自己的心臟一陣絞痛,連著頭也疼了起來。姜路云覺得自己的膝蓋下,可能結(jié)了一層薄冰。
“店長,你沒事吧?!?p> “你擔(dān)心我嗎?你還是擔(dān)心你自己吧?!彪S庭安氣如游絲地說。被丟到一旁的信封霎時間自燃了,只留下一搓煙灰。
“陸傳祺!把我的筆拿過來,快點拿過來,不,把他那本書拿過來!立刻!”她暴跳如雷,張牙舞爪地叫喊,仿佛天雷降世,之前失去的活力全都回來了,“這小子,我要弄死他。拿來!”
“店長大人,請您鎮(zhèn)定下來。冷靜!冷靜!姜路云愣著干嘛,趕緊跑??!”陸傳祺抱著她,嘴里喊道。
人生總會遇到不想面對的可怕的瞬間,姜路云這樣想,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害怕了。店長賞賜了他一套軍體組合拳,分別對他的小腿、臀部、背部、以及臉部造成軟組織挫傷以及骨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