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郡上有個小混混,十分蠻橫不講理,但有一手做仿品的好本事,做出來的仿品與真品一般無二。
他靠這門手藝掙了不少錢。
但他近日有些苦惱,他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人是高門大戶里的小姐,端莊大方,溫柔知禮。
兩人本該是沒有交集的,但一日里那小姐找到他,要他仿一個東西。
那東西是個瓷瓶子,上頭描著一朵朵的牡丹花,十分好看精致。
她神色焦急,偏又不想顯現(xiàn)出來,反倒是一張臉憋得通紅。
他若是平常見到了別人這樣的窘態(tài),是要調(diào)侃嬉笑幾句,直把別人逗得更加臉紅羞憤才覺得心頭舒暢的。
他本就是一個如此惡劣的人。
但那天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對著那張圖樣子看了看,說了一句:“明日來取吧?!?p> 那小姐惴惴不安地走了,似乎還是心存疑惑。
那小姐第二天來取時,看著那瓷瓶子的仿品驚圓了眼睛,很是驚訝于自己眼前所見之景。
小姐心中很是驚訝。
這男子的手藝真的是讓人驚嘆,這仿品還真的是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就連她這日日看著這瓷瓶子的人都覺得這是真品了。
他看到這小姐的神態(tài)很是開心,第一次為自己的這門手藝而感到開心,神色里是滿滿的自得之意。
后來這個小姐多次來光顧他生意,時日一長,他便尋著機會給了那小姐一個玉雕的小老虎,說這是謝謝小姐光顧他生意的贈禮。
那小老虎雕得活靈活現(xiàn)的,兩排小牙齒出來,張大著口,一派奶兇的樣子。玉也是用得極好的玉,入手溫溫潤潤的。
小姐很是喜歡,回府里便尋了個紅繩綁得牢牢的,同腰間的香囊掛在一起。
旁人看見了有時會問一句,她就淺淺的笑著,說是別人贈的。問她是誰所贈,她又不說了,只羞紅了臉目光躲閃著。
小姐心里其實是知道他的愛慕的,因為她留心瞧著了,他只給了自己這個玉雕小老虎,別人是沒有的,光顧他多少生意都沒有。
她還看見那人刻意背在身后的手,肯定是為著躲避做玉雕受的傷,不想讓她擔(dān)心自責(zé)。
況且,喜歡這種事情,你細心看一看就能看出來了。
他若是對你細心周到,你不開心就逗你開心,你生氣他就伏低做小。
他若是甘愿為了你輕賤他自己,那定是喜歡無疑了。
男子雖然傾心于那小姐,卻也明白兩人身世家門相差太大,終究是無法共結(jié)連理的。
所以后來小姐找到他,問他愿不愿意娶自己時,他立時呆住了。然后便淚流滿面,不住地點頭。
長街上,到處是喜氣洋洋的,熱鬧喧嘩的,只這一處,小混混同一大家小姐淚流滿面的對立而站,引得旁邊行人頻頻側(cè)目而視。
小姐是安陽郡大戶林家嫡女,林家雙親異常開明,沒有瞧不起家世不如自己的人,反倒是覺得只要是自家女兒喜歡的,那肯定就是好的,若兩人情投意合,那就是天作之合了。
畢竟,彼此相愛其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小混混幼年喪父,母親撫養(yǎng)他到了12歲,也因病去世。小小年紀,痛失雙親,只能顛沛流離。
他自小飽受欺凌,學(xué)會了用拳頭說話。
他打遍了安陽郡的各大頭頭后,開始在街邊做起了仿品,起先沒什么人光顧,只有他的一些小弟們會來光顧一下。但漸漸的,人人都知道他這里仿品做的好,價格又便宜,就都喜歡來這里仿個自己不想失去的東西。
就算是假的,也權(quán)當(dāng)是尋個安慰罷了。
兩人大婚那日辦得聲勢浩大,小混混掀開林小姐的紅蓋頭時,心里的唯一念頭是:此生我定會好好護著你的。
兩人恩恩愛愛過了許多年,不知羨煞多少人。
然而好景不長,林小姐難產(chǎn)而死,連腹中胎兒一同帶去了地下。
小混混立在門外,只一味地求著那大夫再想想辦法。
“大夫,您再看看我家夫人吧!您再想想辦法!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您醫(yī)術(shù)卓絕,救一個婦人而已,怎么會束手無策了呢!”小混混跪在地上,拉著大夫的手不放。
“實在是對不住了,我也沒有通天的本事啊!她胎位不正,又是大出血,實在是神仙在世也難救了!”大夫提著藥箱束手無策。
“求求您了!再看看吧!看一眼!還有救的!她剛剛還對著我笑呢!她昨天還說要同我取孩子的名字呢!一定是我沒同意她取的那個名字,她生我的氣了!一定是這樣的?!毙』旎旌孟衩┤D開的樣子,忙松開拽著大夫的手,跑到了林小姐床邊。
“阿夙,你生我的氣了嗎?你別生氣了!快點睜開眼睛,我們好接著給孩子取名字。你說女孩取個念字,男孩取個年字,怎么樣啊?”小混混握著一雙染著血的手,淚從眼角滑落,正滴到那錦被上。
“阿夙,你說句話啊……”
大夫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余小混混的低語聲,丫鬟們不敢勸慰的切切聲和不知何處的哽咽聲。
此后,小混混便像變了一個人。
他總是摸著那只玉雕的小老虎,嘴里念叨著林夙的名字,終日里從早上坐到晚上。
沒有人敢去勸,也沒有人勸得動。
他時常會后悔自己同意阿夙生孩子的決定。
阿夙身體弱,雖然用著許多藥材養(yǎng)著,但最好不要生孩子。且不說生孩子本就是女人澄清一道鬼門關(guān),她這樣的身體,要孩子無疑是在要她的命。
可阿夙十分想要一個他們的孩子,所以常瞞著他偷偷喝有益于懷孕的補藥。
有一天,阿夙告訴他,她已經(jīng)懷上孩子了,且四月有余。
他驚訝,但也無計可施。
大夫說現(xiàn)在打掉孩子的話,不僅母親受損,此后也很難再懷上了。
小混混對孩子并不在意,他只在意阿夙。
但阿夙鐵了心要這個孩子,同他軟磨硬泡,終于是說得他心軟了。
他如今十分后悔,后悔自己一時的心軟和疏忽。
再之后,他便離開了安陽郡,來到了汴京城。
他整日把那個玉雕老虎掛在胸前,隱于層層衣物中,貼著心口的肌膚。
有時,他在夢中仍然會聽到他的阿夙笑著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羽禾,朝前看吧,路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