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未央山莊永樂未央 九江郡守人心長恨
據(jù)說，九江郡地面有一伙嘯聚山林的賊人，聚集在廬山，無惡不作，為害一方。當(dāng)?shù)毓俑疅o力清剿，導(dǎo)致這伙賊人勢力進一步做大，猖獗日甚，目前人數(shù)已有三百多人，干的是勒索路人打家劫舍的勾當(dāng)，不論貧富，一旦遇見便大肆劫掠，不單財物丟盡而且性命難保。當(dāng)?shù)孛裨股钪?，然而別無他法，附近百姓只得繞道而行。
且說龍平等九義從南下后，便直奔九江郡而來，得知四名歹人已經(jīng)上山從賊，便上得廬山來周旋。先是兩名義從去到山寨打探消息，證實四人確在寨中，便回報龍平。龍平等人計議一番之后，認為當(dāng)面討人于事無補，不如趁夜襲擊，輕松了結(jié)了四人性命，倒是神不知鬼不覺。計議已定，龍平等人便趁著夜色摸上山來。
廬山以雄奇險秀著稱，地勢復(fù)雜，懸崖峭壁林立，牯牛嶺一帶卻是一片盆地，山寨就建在牯牛嶺。只見嶺上絕壁聳立，易守難攻，因而，防守并不嚴(yán)密，甚至可以說十分松懈。龍平等人輕易便進入了山寨，依照之前兩位義從的指引，九人輕松便找到了四名賊人歇宿的屋子。龍平等人徑直踹開房門沖了進去，屋內(nèi)卻是空空如也，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密集如雨的羽箭便落雨似的射了進來，眾人慌忙躲閃掩蔽。所幸羽箭是從窗戶和房門射進來，方向比較單一，雖然屋內(nèi)地方狹小但也不至于騰挪不開。饒是如此，依然有四名兄弟中箭，雖是輕傷于性命無礙，但也影響了一眾人的士氣。
龍平讓眾兄弟穩(wěn)住，朗聲說道：“外面的好漢，墨家弟子奉命上山辦事，請先住手，有話好說！”話音剛落，羽箭便停了下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墨家弟子也做這等偷雞摸狗之事？恐是冒名的吧！”一陣應(yīng)和的笑聲響了起來，人數(shù)少說也有幾十人。
龍平應(yīng)道：“這位好漢，墨家弟子向來頂天立地為民謀利，可否說清原委再動手不遲！”對方稍作遲疑后說道：“你們既然光明正大，如何行為這般鬼鬼祟祟，我等如何信得過你們？”龍平說道：“好漢，容我出來當(dāng)面說與你聽！”一邊說話一邊悄聲囑咐：“等會我先走出去，你們跟緊我，一旦有機會便尋機會下山，將消息稟報師兄?！焙诎道锫曇魝鱽恚骸昂?！你們放下武器，逐個走出來！若是發(fā)現(xiàn)武器在手，可別怪我等下手不容情！”
黑暗里全是明晃晃的火把，火光映在刀刃上，刀刃架在脖子上，一片寒意包圍著這個小院。龍平說道：“我是龍平，墨家方劍，你應(yīng)該見識過，可以驗證。再者，墨家的名號也不是等閑之輩隨便就敢輕易冒充的。今晚打擾確實冒昧，該事先稟報一聲才是，但要事在身，只得攪擾眾位好漢清夢了?！鄙劫\的首領(lǐng)約莫三十六七歲年紀(jì)，著一副青衫作儒生打扮，這倒是出乎龍平意料之外。首領(lǐng)開口說道：“在下雖蔽處山野孤陋寡聞，可墨家威名還是聽過的，也很是敬仰佩服，只是事發(fā)突然，倒要請各位屈就，在舍下盤桓幾日，待事情調(diào)查清楚后再禮送各位離開。”說完隨即轉(zhuǎn)身便走。
龍平眾人隨即被押送至一間石屋，墻壁全是石頭壘成，厚度超過二十寸。屋子四面封閉，只一面墻上留了一扇窗做透光之用，窗口做的極小，身形瘦小之人也難以穿過。屋門倒是木門，能清楚的瞧見門外站立著六名持刀而立的看守，體型彪悍孔武有力。六名守衛(wèi)站立的紋絲不動，任你問他任何言語都是充耳不聞，每次輪換之人皆是如此。
眾人見大勢已去有些垂頭喪氣，龍平安慰道：“各位師弟，事情沒有那么糟糕，你們想，我們怎么會在遭遇這樣形勢的伏擊下還安然無恙？若是要下狠手，當(dāng)時也就下了，何必關(guān)住我等？還有，這首領(lǐng)無論從穿著打扮還是言行舉止來看，都不像是一般山賊，事情原委他一概不問，而且是刻意的，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畏懼墨家的威名，又不像。有別的打算，也說不清？事情似乎有些云里霧里。”龍平這話是說給眾兄弟聽，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他委實想不明白這到底是什么緣由。
第二日，龍平嘗試與守衛(wèi)說話，守衛(wèi)依舊是不理不睬，吃喝之事也完全不予照料，他們似乎被遺忘了一樣。但到了下午事情卻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一名義從饑渴難耐，想要喝水，龍平對守衛(wèi)說道：“這位兄弟，勞煩你取些水來。”哪料到這守衛(wèi)即刻便取來了水，但依舊一言不發(fā)。龍平又嘗試道：“這位兄弟，能否取些飯食來。”不到半個時辰飯食也已經(jīng)送來。眾人皆詫異不已卻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日，第四日，依舊是予取予求，且有求必應(yīng)，只有見首領(lǐng)的要求被拒絕。龍平苦思之下仍不得其法，便決心再做一次嘗試，至少也是一個機會。思慮已定便對守衛(wèi)說道：“兄弟，我需要傳信息下山?！币幻匦l(wèi)立馬走到石屋門前站定，然而他并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打算開口的意思，但能看出他在仔細聽。龍平暗想：說不得，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便說道：“煩你到九江驛告知驛丞，龍平被困廬山?！笔匦l(wèi)聽完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院落，半個時辰后方才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依樣沒有給龍平只言片語的答復(fù)。龍平暗想：聊勝于無，也只能寄望于這微薄的希望了。
莊羽在南郡接到訊息后，一邊飛馬趕往九江驛，一邊傳信九江驛繼續(xù)探知詳情。九江驛驛丞多方打探，只探知龍平一行人上山后便消失了蹤跡，得到的口信是山下的農(nóng)人傳遞的。莊羽在驛站的房間里踱步，除了龍平被困，其余信息一概沒有。那么，也就簡單了，只有一個法子：硬闖山門，深入龍?zhí)痘⒀ǚ侥艿弥獙Ψ绞悄穆飞裣伞?p> 是日清晨，莊羽帶領(lǐng)子齊、戈戎等眾人往廬山而來。上山的路極為難行，騎不得馬，只得步行上山。山路蜿蜒盤旋，且狹窄難行，尤其近山腰路段，路面只寬一丈，道路一側(cè)是嶙峋的峭壁，極為險峻，另一側(cè)是不見底的深淵，有霧氣升騰，扔一粒石子下去幾乎聽不到回響。陡坡的盡頭便是山門，環(huán)視察看，這里地形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谷，一面杏黃大旗迎風(fēng)招展，旗上書著“未央山莊”四個大字。莊羽暗暗稱異，心想：好生雅致的名字。
子齊對著山門的守衛(wèi)大聲呼喊：“墨家拜會你們莊主，快快通傳！”對方并無人搭話，卻是張弓搭箭做出了防衛(wèi)姿勢。子齊氣不打一處來，還未發(fā)作，被戈戎一把拉住。眼見一名守衛(wèi)往莊內(nèi)方向射出了一支羽箭。莊羽說道：“等等再說?！?p> 不到一刻，山門開啟，一眾人迎了出來。迎頭的男子一身青衣，除了像儒生，讓人再猜不出他的其余身份。莊羽徐步緩行，相迎的男子卻是疾步快走，待到了近前，這男子立馬抱拳致歉：“在下匡威，迎接來遲，請多見諒！”莊羽抱拳還禮：“在下莊羽，今天有事而來，還請多擔(dān)待?！笨锿崆橐I(lǐng)著莊羽步入山門，這兩人言談間倒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交。戈戎轉(zhuǎn)身對身后兄弟說道：“你們留下四人，一個時辰內(nèi)得不到消息，則是情況有變，急速報往即墨，一刻不得延緩！”
廬山四時氣候宜人，冬暖夏涼，常年云霧彌漫，風(fēng)景秀美，本就是個適合修身養(yǎng)性的世外桃源，且有著“云中山城”的美譽。未央山莊位于廬山山腰，處處是好景致，日間，此處可憑欄遠眺浩浩蕩蕩的長江、煙波浩渺的鄱陽湖，入夜，可仰觀耀眼星空的璀璨神秘，俯視月光籠罩下的空山蒼莽。
未央山莊的房舍皆依山而建，錯落有致，在山莊的正中央，有一幢高大的建筑，建成三層閣樓樣式，底層屋檐下的門屏上懸掛著匾額，匾額白底黑字，上書“樂未央”三個大字。眾人一邊欣賞景致一邊往這幢高大的建筑物而來，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才走到樂未央。一路行來，眾人心下不禁暗自贊嘆。屋內(nèi)掛滿了山水字畫，廳中央的幾案上橫陳著一張瑤琴。瞧得出主人匡威對這張琴極度喜愛，珍愛之情溢于言表，匡威向莊羽介紹道：“這是楚莊王的繞梁，在下無意中得來。此琴還有個故事，不知莊兄可有雅興一聽？”莊羽饒有興致地看著匡威說道：“洗耳恭聽。”
匡威娓娓道出一個故事來。楚莊王熊旅即位后，三年不理朝政。右司馬伍舉勸諫楚莊王說：“有一只南方的鳥，三年不飛也不叫，這是什么鳥？”楚莊王說：“三年不飛，是羽翼還沒長全，正在生長羽翼；三年不叫，是為了觀察形勢。若是羽翼長全，形勢到來，一飛必將沖天，一鳴必會驚人?！蔽榕e得到楚莊王這樣的回答，知道自己的意見被采納了也就安心了。果然，半年后，楚莊王革新吏治，開疆拓土，終于使楚國稱霸天下。后來，一個叫做華元的人將“繞梁”獻給了楚莊王，自從得到“繞梁”之后，楚莊王便整天彈琴作樂，陶醉在音色之中，竟然沉迷到七天不上朝，放任朝政大事不管。王妃樊姬便規(guī)勸楚王說：“商紂王夏桀因為酷愛‘妹喜’之瑟，沉迷在靡靡之音里不理政事，不但喪失了江山社稷，還導(dǎo)致了殺身之禍?，F(xiàn)在王上如此喜愛‘繞梁’之琴，七日不臨朝，難道也想失去江山社稷和自身性命嗎？”楚莊王聞言立馬醒悟，命人將“繞梁”以鐵如意砸碎，以警醒自己不要貪圖享樂而不顧江山社稷。
莊羽聽完說道：“有趣，有趣。此琴既然如此名貴，匡兄又如何得來？”匡威笑道：“這是不才隨家父游歷楚地之時遇見的，覺得故事有趣，名稱雅致，就買了下來珍藏。真假之事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不才琴藝粗陋，難登大雅之堂。收藏此琴也就是附庸風(fēng)雅罷了?！弊ê?，匡威命人上茶，說道：“這是山中自產(chǎn)的云霧茶，請莊兄品嘗?！鼻f羽端起茶盞一看，茶水顏色清綠，飲一口只覺香濃味醇，頓覺精神一振。
飲茶畢，莊羽說道：“匡兄實乃世外高人，尋到了這世外之地，又將此地營建的這般壯麗，如此大才必是有福之人?！笨锿?yīng)道：“莊兄謬贊。說來慚愧，在下別無技藝謀生，尋這閉塞之地也是無奈?！鼻f羽看出匡威面色作難，知道有難言之隱，便道：“匡兄，有話還請明言，墨家若能出力，定會幫你竭力周旋?！?p> 原來，文帝三年，濟北王劉興居發(fā)動叛亂，朝廷發(fā)兵鎮(zhèn)壓，叛軍頃刻瓦解，濟北王被俘后自殺。當(dāng)時，匡威父親為泰山郡郡守，在濟北王作亂之前，曾接到調(diào)令，要求協(xié)同出兵?？锿赣H判斷形勢之后，不愿從賊叛亂，徒添戰(zhàn)禍，決意掛印而去。便帶領(lǐng)家人南下，到了這廬山之上隱居，至今已有二十三年。這些年里，匡威協(xié)助父親整頓山莊，收留戰(zhàn)亂或天災(zāi)造成的流民，為他們興建住宅，教會他們營生手段，逐漸讓山莊走向興旺發(fā)達。
為求生計，匡威曾跟隨父親耗時三年游歷各地，直到在蜀郡地區(qū)，發(fā)現(xiàn)農(nóng)人種茶飲茶成風(fēng)，便計議將茶樹引到山莊試種。經(jīng)過多方采購才買到了茶樹種子，但也遭遇了諸多波折。茶樹生長對土壤、撒種季節(jié)、移栽技術(shù)、澆水、施肥等等都要求很高，由于此地之前并無茶苗生長，毫無經(jīng)驗可以借鑒，因此著實走了不少彎路。到第四年上，茶樹終于長成，可以采摘了，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如何炒茶，如何保存，一次次試驗下來，才摸透了其中門道。整整耗時將盡十年，匡威父親嘔心瀝血，終于將茶制成。后來，上山的流民多了，便教導(dǎo)流民栽種。產(chǎn)出茶葉后，運抵長安交易，以此維護山莊生計。茶樹存活本就與土壤氣候相關(guān)，方圓百里之內(nèi)，惟有廬山土壤能讓茶樹存活?？锿赣H故去以后，匡威也試圖在廬山山下栽種茶樹，但多次試驗均未取得成效。
久而久之，山下商賈知曉未央山莊產(chǎn)茶，都爭相來采購，初始時還彼此相安無事。到后來這些商賈需求量大增，支付錢幣卻不足市價的一半，加之地域限制，產(chǎn)量相當(dāng)有限，若是不另謀出路，那整個山莊三百多口人將衣食無著。因此，匡威決定自籌貨運，將茶葉運至長安交易，短時間內(nèi)倒確實解決了問題。
山下的商賈斷了這條財路，便雇了暴徒經(jīng)常上山滋擾生事，為求自保，匡威讓莊內(nèi)青年男女人人習(xí)武以護衛(wèi)山莊。幾年下來，成效非常明顯，再也無人敢于上山無端攪鬧。自然，如此一來，山上與山下的來往漸漸也就稀少了起來，流言蜚語也就傳開了。謠言越傳越廣，山莊也就成了人們口中的賊窩。許多人聽信了謠言自然都避開這個地方繞行遠路，情況越演越烈，未央山莊也就越來越閉塞。這些謠言都是那些別有用心的商賈打擊報復(fù)未央山莊而惡意傳播的，但百姓不明真相，這些謠言也就成了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了。
匡威似乎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莊羽認真的在傾聽。聽到這里，莊羽心中的疑問被一一解開，同時也有些震驚這謠言之下的真相。莊羽聽得出，山莊一定是遭遇了難以抗拒的強大威脅，便問道：“莊兄，那眼前可是遭遇了什么事？”匡威道：“莊兄明鑒。眼下確實遭遇了難解之事。九江郡守的舅父叫郭慶，一個月之前送信上山，告知我等盡快搬遷，兩個月之后要來接管未央山莊和茶田?！?p> 莊羽說道：“若是不動用官府兵力，山莊一有天險，二有強兵，自可以安枕無憂。即使動用官府兵力，一時半會恐也難以成事?！笨锿溃骸扒f兄你有所不知，我們本是隱居山中，常年來并未登記戶籍，自然賦稅徭役也是避開的。那郭慶敢于威脅，便是有這個權(quán)柄在手。如今山莊的形勢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若是墨家肯施以援手，此事定能解決?？锿诖税菡埱f兄助我一臂之力?！?p> 莊羽雖然料到事情會有轉(zhuǎn)機，但此時還是有些詫異。若是處理此事，雖然關(guān)系重大，倒也不難，只是此中詳情還待祥查。便道：“匡兄，此事容我考慮之后再答復(fù)與你。我墨家兄弟已上山多時，是否還在山莊小?。俊笨锿宦?，忙不迭地起身致歉：“委實對不住莊兄，起初那幫兄弟上山之時，守衛(wèi)便已查知，報到我處，我原想是郭慶派人生事，便計劃將計就計，等他們抵達山莊后再將其一并捉住審問。沒成想竟然是墨家兄弟，自然不敢輕易怠慢，連審問一句也不曾。只是信息還沒確認屬實，因此委屈他們在石屋居住，一應(yīng)所需均無短缺。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一則我想證實他們是否是墨家弟子，二則也是求告無門，別無他法，只能兵行險著，寄望能遇到墨門俠士，能為我山莊驅(qū)除惡霸，還我山莊太平?？锿耸伦龅拇_實失當(dāng)，在此還請莊兄海涵包容?！币幻嬲f一面躬身彎腰，雙手于腹前合抱，向莊羽行叩拜禮。
至此，事情終于水落石出有了眉目。當(dāng)即匡威便陪同莊羽至石屋釋放龍平等一眾墨家義從。龍平隨即稟告最近發(fā)生之事，并不住自責(zé)。莊羽說道：“此事已過，往后凡事預(yù)留后路便是?！鼻f羽當(dāng)即向匡威說起兩次拜山情由，匡威即刻讓人去查探，不一時便將那屠村的四名歹人帶到。問清緣由，原來四人屠村之后，心中害怕，便扮做流民混上山來，接收之人也無法判斷各人身份，便當(dāng)作難民收留了四人?？锿⑺娜私挥汕f羽處理自去不提。
莊羽命義從將四人押解至懸崖邊沿，厲聲說道：“臨死之前要讓四位知道，墨家替天行道從不妄殺無辜，你們所犯罪行，百死不足惜！”子齊笑吟吟地走過來：“這懸崖你們自己跳，還是需要我們幫幫忙？”四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一直苦苦哀嚎。子齊被吵得不耐煩，拔出劍來假意作勢一揮，兩名歹人嚇得往后一縮，頓時墜入了懸崖。另外兩名歹人到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互相遞了一個眼色，一咬牙一起向子齊沖了過來，子齊不緊不慢連揮兩刀，這二人皆慘叫一聲也落入懸崖底下去了。至此，“屠村”之事終于徹底處理完結(jié)。
當(dāng)晚，匡威擺下宴席宴請一眾墨者，席間不住向眾墨者賠不是，一眾人把酒言歡興致高昂，至子夜方散，匡威早已將歇宿之事安排停當(dāng)。
拂曉時分，匡威邀了莊羽到含鄱口賞日出，莊羽欣然應(yīng)約。破湖而出的紅日，映照得湖天盡赤，湖面波光粼粼，秀色江山盡收眼底，這廬山一絕看得二人贊嘆不止。是日，二人皆興致勃勃，索性將廬山眾多景致都游賞了一遍，三疊泉、五老峰、石門澗、錦繡谷等等。期間二人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旦日，莊羽一行即將下山，匡威出山莊為莊羽送行，莊羽道：“匡兄所托之事，本是俠義道，我等自當(dāng)義不容辭，你等候消息便是?！笨锿唤偃兄x。眼見莊羽即將離去，匡威突然想起一事，請莊羽借一步說話。匡威似有為難之處，最后還是開了口：“本來已經(jīng)欠了莊兄天大一個人情，再開口確實有些為難，難得你我相見如故，就免不得還是說了，莊兄還請海涵。舍妹是家父在游歷蜀地之時救下的，當(dāng)時還不足七歲，被人舍棄在道旁，當(dāng)時也不哭不鬧，家父心下歡喜便收留了，從此以親生女兒看待。只是，人雖乖巧可愛，到了十歲尚不能開口言語，如今已到了桃李年華依舊如此。家父在日，一旦山莊無事便攜我游歷天下，一是尋求山莊安身立命之道，二是尋找奇人異士為舍妹治病。十幾年來，家父遍訪名醫(yī)，嘗試了各種法子，均無收效。直到家父辭世之時，舍妹還是無法開口，這是家父一生最大的憾事。莊兄常年游歷，必然結(jié)識眾多非常之人，若是有任何法子還請捎我一個信息?！鼻f羽當(dāng)即允諾，答應(yīng)愿意留心察訪。
拜別匡威后，莊羽眾人來到九江郡歇腳。戈戎自去探聽郡守消息，龍平則將近日之事傳信即墨義從谷。戈戎一番查探之后，得知這九江郡守名喚季說，年逾五十，在九江郡為郡守已經(jīng)十年，民怨極大，百姓背地里都稱其為墨吏。為政上千方百計進行斂財，他的舅舅郭慶在當(dāng)?shù)貦M行霸道名聲極差，明眼人都知道，這背后依仗的是季說的勢力。但蹊蹺的是，如此官聲，竟然能十年間安然無恙。
原來，當(dāng)時朝廷制度，郡守于每年秋冬向中央朝廷申報一年治狀，縣令則申報至郡，中央或郡通過治狀對官員進行考核，政績顯著者可受賞或升遷，政績廢弛者，輕則貶秩，重則免官或服刑，此所謂考課制?？颊n制之外還有監(jiān)察制，中央委派郡監(jiān)監(jiān)督郡守，郡守委派督郵或廷掾監(jiān)督縣和鄉(xiāng)，郡監(jiān)和督郵可隨時彈劾郡縣官員，這種自上而下的層層督課，使得中央政令能夠順利地貫徹到基層，提高行政效率。但這也產(chǎn)生了問題，對負責(zé)監(jiān)督的官員約束力不夠，更多依賴于其自身的道德操守。
九江郡即是如此?？な丶菊f對上勾結(jié)郡監(jiān)，欺瞞朝廷謊報政績，對下巧取豪奪貪得無厭。不單是民間對季說恨得咬牙切齒，縣鄉(xiāng)官員對其也是苦不堪言。郭慶在季說的授意下，通過各種途徑在民間巧取豪奪非法斂財，覬覦未央山莊茶園，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而已。
九江府衙坐落在九江城北側(cè)，坐北朝南，嚴(yán)格遵循“前衙后邸”的建筑風(fēng)格，布局成前堂后寢之狀。外為聽事，內(nèi)置官舍，規(guī)模宏大，占地二十余畝，有房屋百間，大門三道。整體建筑群格局嚴(yán)謹(jǐn)，氣勢雄偉，比例方正，庭院寬闊，有獨立的東西配房，有鉆山耳房加前廊，園林布局疏朗而規(guī)整。建筑由南至北依次是：轅門、二龍戲珠影壁、“潯陽名郡”牌坊、譙樓、丹墀、儀門、鼓樓、甬道、風(fēng)雨亭、東廂房、西廂房、月臺、抱廈、大堂、東西耳房、二堂、內(nèi)宅、園林等。
轅門兩側(cè)撰貼有巨幅楹聯(lián)，“為政不在言多，須息息從省身克己而出；當(dāng)官務(wù)持大體，思事事皆民生國計所關(guān)”。這種楹聯(lián)也稱“官聯(lián)”，官員以此表明自己的官德、官風(fēng)、官聲、官政等為官之道。官聯(lián)的內(nèi)容，有的告誡自己不貪不賄，自勉為官清正，有的彰顯自己愛民如子，有的表達自己為政的決心，還有的彰顯自己的政績等等不一而足。
大堂是官廨府邸的必備建筑部分，陳設(shè)布局皆依照朝廷規(guī)制設(shè)置，為七間九架，屋脊用瓦獸，梁棟檐角彩繪裝飾，梁棟飾以土黃色。公堂上裝飾極為考究，木制構(gòu)件上全部有花鳥彩繪，姿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大堂明柱上懸掛著抱柱嵌木聯(lián)一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橫批：“恪恭首牧”。大堂中間懸掛“九江郡正堂”金字大匾，匾額下為郡守審案暖閣，閣正面立一海水朝日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是“海水朝日圖”，也叫“山水朝陽圖”，山正、水清、日明，寓意為官者要“明如日月，清似海水”。屏風(fēng)之上懸掛著“秦鏡高懸”金字匾額，比喻官吏能明察秋毫，光明正大。相傳秦始皇得到一面長方形銅鏡，高五尺九寸，寬四尺，表里明亮。據(jù)說此鏡能照見人的五臟六腑，并能照出人心中的邪念。因此鏡出于秦地，故被稱為“秦鏡”。秦始皇得到寶鏡后，常用它來照宮人，一旦發(fā)現(xiàn)誰心存邪念，就嚴(yán)厲懲處。因此鏡功能奇特，后來人們以“秦鏡高懸”來比喻當(dāng)官的人明察是非，斷獄清明。后來，許多當(dāng)官的人為了標(biāo)榜自己的清正廉明，都在公堂上掛起“秦鏡高懸”的匾額。后來，“秦鏡”被改為“明鏡”，“秦鏡高懸”便演變?yōu)椤懊麋R高懸”了。“海水朝日圖”屏風(fēng)與“秦鏡高懸”匾額異曲同工遙相呼應(yīng)，既能彰顯志向，又是一種官威的象征。暖閣內(nèi)有木制的三尺公案，公案上置文房四寶、令簽筒、黑折扇與驚堂木，案后是一把太師椅。令簽有兩種顏色，一種是綠色，一種是紅色。綠色用于較輕的刑罰，如打板子；紅色只有在判處死刑的時候才使用，一般不動用。當(dāng)斷案有了結(jié)論，郡守或縣令便宣布判決，同時將令簽丟到堂前，由衙役執(zhí)行處罰，丟出的令簽不能收回，也即意味著已審的判決不得輕易更改。暖閣前左右鋪兩塊青石，左為原告席，右為被告席。大堂兩側(cè)，立有“回避”、“肅靜”牌匾，堂邊放置著笞杖、夾棍、長凳等刑具。大堂頂篷上繪有“三十六仙鶴朝日圖”，據(jù)說三十六仙鶴代表秦滅六國分為三十六郡，太陽象征著皇權(quán)，后引申為：皇權(quán)統(tǒng)一，四海為一。
二堂為五間九架，梁棟檐角青碧繪飾，明柱上懸掛著抱柱嵌木聯(lián)兩副，其一為：“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其二為：“眼前百姓即兒孫，莫言弱者可欺，當(dāng)留下兒孫地步；堂上一官稱父母，漫說一官易做，還盡些父母恩情?！?p> 衙署的大堂、二堂為行使權(quán)利的治事之堂，二堂之后則為長官辦公起居及家人居住之所。園林間多建有亭、臺、軒、榭等小型建筑，其間有游廊連接，花圃里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花圃一側(cè)有箭亭，主要供游憩宴樂之用。
莊羽思慮再三，決定夜訪郡守府。是夜，莊羽帶領(lǐng)子玉、戈戎、龍平一行四人往九江府衙而來。夜深人靜，內(nèi)宅正房和東廂房已經(jīng)一片暗黑，只西廂房有燭影晃動，隱約可見有兩個人影。子齊一個輕身縱躍便已落到對面的西廂房房頂，輕輕揭開瓦片往里一瞧，見有兩人似在竊竊私語，一位年紀(jì)約莫五十上下，另一位年紀(jì)稍長。子齊傾耳細聽，卻聽不清在說些什么。莊羽示意進屋，莊羽、子齊、戈戎三人便躍下房頂落入院內(nèi)。戈戎前去叩門，一個聲音響起：“是誰？交代了不許打擾沒聽見么？”戈戎不搭理，繼續(xù)叩門。屋內(nèi)聲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能聽到有人過來開門的腳步聲。戈戎立即閃身立在一邊，開門之人開門后見四下無人，正要縮回身去，戈戎長劍已經(jīng)架在對方脖頸之上，戈戎輕聲道：“敢出一聲聲響，立馬奪你性命！”邊說邊往屋內(nèi)走去，開門之人臉色僵硬慢步往后退著。莊羽跟了進來，子齊將門關(guān)上立在門外警戒，龍平依舊守在屋頂巡視警戒。
眼見進來兩位陌生人，屋內(nèi)之人頓時有些驚慌失措?yún)s依舊強作鎮(zhèn)定道：“兩位到此有何貴干？”戈戎收劍還鞘，命挾持之人坐下。莊羽從容找了個位子坐定，方開口說道：“二位不必驚慌，在下莊羽，來自即墨，墨家有些事情向兩位討教，還望不吝賜教?！边@兩人一聽“墨家”兩字，臉色大變，不知道該如何搭話。
莊羽說道：“莊羽初到貴寶地，聽聞尊駕莫大的官聲，因此前來拜望。你想必就是季說？另一位還煩介紹下?！鼻f羽對面之人開口道：“不才正是季說，這是郭慶?！鼻f羽一聽，恰巧兩人都在，心想事情今晚應(yīng)當(dāng)可以一并解決了。莊羽繼續(xù)說道：“莊羽聽聞，在這中原大地上，有一口泉，名叫貪泉，人一飲其水便起貪心，誰都逃不過。因此，天下人路過此泉水，即使口渴難耐，也是望泉而過，不敢妄飲。試問尊駕可是飲過這泉水，滋味如何？”莊羽一番奚落，一時讓季說無從搭話。莊羽繼續(xù)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本分；身無長物，兩袖清風(fēng)，這是政聲。尊駕為官十載，荼毒一方；不耕而食，不蠶而衣。既失本分，又貪得無厭，何來這官運亨通？”季說自知理虧，一時語塞。莊羽再問：“既在其位，自當(dāng)謀其政，舉賢任能，勉力政事，你卻任用奸佞，禍亂民生。為官不為，貽患天下。你可有話說？”一連三問，季說早已汗流浹背一臉惶恐。
季說低頭了半晌，方說道：“事已至此，我確實無可辯駁。但這九江人于我是世仇，此仇不報，此恨難消。”莊羽聞言大驚道：“這是何故？”季說不緊不慢說出一個故事來。
原來，季說乃是楚人季心之孫。季布季心乃是兄弟，季布以誠信重諾聞名于世，當(dāng)時，有諺語說“得黃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諾”，季心則以任俠勇武名揚天下。后二人皆入仕做官。.到季說出生后，父親季豪恰逢家道中落轉(zhuǎn)而經(jīng)商，但不幸早逝，錢財?shù)挂擦粝铝艘恍＜竞肋^世后，季母帶著年方十歲的季說返回原籍豫章郡。
一路本來順暢，哪料到到了九江時，恰逢這一年天降大雨，兩月不停，導(dǎo)致長江水位猛漲，最終沖垮了堤壩。鄱陽湖區(qū)以及沿江一帶由于地勢低洼，良田、村莊均被淹沒，災(zāi)區(qū)百姓死傷無數(shù)。季母一行人遇上了逃避洪災(zāi)的災(zāi)民。季母向來樂善好施，不忍見饑民慘狀，吩咐從人將所帶食物取出，親自分與饑民充饑，正是這一發(fā)善心惹出了后面的禍?zhǔn)聛怼?p> 眾多饑民一見有食物，頓時一涌而上，場面一時失控混亂不堪，由于擁擠太甚許多人被推倒在地，隨后便發(fā)生了不可挽回的踩踏事故。季母在這場踩踏事故中殞命，錢財?shù)任镆脖幌唇僖豢?。年幼的季說，被隨行的舅舅護在身下，方才逃過劫難。回到豫章郡之后，舅舅郭慶艱苦經(jīng)商，才將季說撫養(yǎng)長大。入仕后，季說便將舅舅一直帶在身邊。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四十余年，季說說起此事仍舊是憤恨不已。郭慶在一旁早于淚流滿面，聲淚俱下地對莊羽戈戎說道：“兩位少俠，這都是實情。先祖季布季心俠義的名聲我們可不敢玷污，季說在別處為官，做的可都是于民造福的善事啊?！奔菊f厲聲說道：“大丈夫死則死矣，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生母大仇不得不報，先母在日，與人為善，臨死之時卻凄慘無比，連遺言也不及交代一句，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合乎天道么？先母之死，連仇家都不知道是誰，那就只能讓九江百姓遭受十年苦難，來告慰先母在天之靈了?！奔菊f說到后來激動萬分不能自已，聲音幾乎是在咆哮。
莊羽戈戎也是默然，怎料到事情背后竟有如此隱情。莊羽正色說道：“尊駕遭遇確實令人惋惜感嘆，然世態(tài)多變，各人有各人的不幸。若是人人遭遇了不幸，都如此報復(fù)黎民百姓，那這天下豈不是連戰(zhàn)亂年代也不如？尊駕既然知道如何為官，為民造福，那怎不知寬恕之道，這十年苦楚，害了千千萬萬百姓的生計，這樣的代價還不夠？若是懸崖勒馬，那還不晚?！?p> 莊羽接著說道：“因一群人罪一郡，本就不該，再者，這些人多半已經(jīng)謝世，其余皆是不相干人等。廬山未央山莊茶田，令舅父已經(jīng)差人攪擾多時，危及到三百多人生計。九江郡數(shù)十萬百姓也已經(jīng)遭受十年困苦，他們本就在承受不相關(guān)的代價，如此事情，墨家不會袖手旁觀，今日希望有一個了結(jié)。”
季說聞言道：“久聞墨家行俠仗義，謀民福祉，不計生死，今日一見，當(dāng)真佩服。不才性命已不足惜，隨時盡可拿去，舅父年高，望乞饒他性命。個人私財盡可拿去處理?！奔菊f說的真誠懇切，莊羽心下倒有些感佩：此人知情識義，行事敢作敢當(dāng)，倒也不失俠義之風(fēng)。遂說道：“尊駕不愧俠義之后，墨家向來秉公辦事，不會亂殺無辜。有兩件事需要尊駕應(yīng)承，其一，此后愛利百姓，多行善政；其二，十日之內(nèi)捐出私財，扶危濟貧。若能應(yīng)承，以后多的是交往照應(yīng)，此事可揭過不提?！奔菊f應(yīng)言道：“此事不難。但有一事相托，還請莊少俠協(xié)助，明日一早，錢財物資不才會差人交付少俠，請少俠代為處理?！鼻f羽知曉，礙于身份此事確實由民間處理才是，便應(yīng)承了下來。
此事告一段落，莊羽等人出府至驛館歇宿?；氐娇蜅?，子齊問道：“師兄，若是那季說出爾反爾，舍不得錢財，那該如何？”莊羽道：“季說也算一號人物，既知我等今夜能潛入府第行事，當(dāng)知我等日后也能來去自如。”子齊拍手稱是：“是啊，我怎么沒想到。不過，師兄，你好像很欣賞那季說？”莊羽說道：“其行可誅，其心可憫，其情可感。”子齊有些沒明白，問道：“什么意思?。俊鼻f羽也不搭話，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