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搖曳,窗上有雪花紛飛的影子,屋子里暖鍋鼓咚咚冒著熱氣。
這一盤豬肝都是我的,蕭珉不吃豬肝;那一盤羊肉都是他的,我不吃羊肉。
我們各有各的愛好,但愛好中又有交集,這樣的狀態(tài)豈不很好。
“以前每年冬天,我們經常架暖鍋涮肉吃,方便又好吃,暖身?,F在想一想,我已經記不清父親和母親的樣子了?!笔掔電A起一塊牛肉放到我碗里。
“不過,暖鍋還是一樣好吃。”禮尚往來,我夾了塊羊肉給他。
我連母妃的面都沒見過,其實,我也好害怕有一天自己會忘記皇祖母、皇考的模樣,明明曾經是朝夕相處、相互依偎的親人,一年一年的時光好似浪潮,強硬地不斷沖洗海灘上的痕跡,我想伸手阻止、挽留,卻只能看著細沙在指縫間流過。
在蒼茫的歷史和浩瀚的生命面前,人真是渺小又無力。
第二天,我們繼續(xù)趕路。
一入北吳邊境,惠帝便派了人來接。
我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啊,竟然是燕王。一方面,惠帝確實對我們熱情、重視,派了自己的皇叔,給了足夠的體面。另一方面……我對燕王實在擺不出好臉色,面無表情就是最好的臉色。
這算是我頭一回見到這位“大名鼎鼎”“赫赫有名”“人人稱頌”的燕王,是北吳百姓口中忍辱負重的英雄,匡扶少帝推翻暴政的勇士。
記得他比敏陽大了五歲,算一算如今也不過三十五。這叔叔模樣俊朗,雖然沒有當年畫像上那般鮮嫩。
哼,扮豬吃老虎,裝愚裝蠢裝頹廢來掩飾自己的實力,躲過禎王的懷疑,伺機而動,籌謀大事,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匡扶少帝、推翻暴政,做了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于是大家都覺得,他當初拋棄發(fā)妻是情有可原的。
我也沒有立場去評定他的對錯,畢竟他的處境我沒有經歷過,每個人有自己背負的使命和堅持的信仰。
惠帝遣他前來有兩個用意,第一呢他的身份尊貴,以表示對我們的重視;第二呢,是讓他來跟我求和的。這可不是我主觀臆測,因為一路上他不斷找機會跟我私聊,但都被我拒絕邀請。“陛下對燕王的不喜表現得過于明顯了。”蕭珉輕飄飄提醒。
我給包裹狠狠打上一個結:“那怎么,要我同他虛與委蛇,簡直要命。要不是顧及兩國邦交,我早上去揍他了。”
“那你想過,他為什么休妻嗎?”
大家不都知道么,我答道:“你別為他說話,我知道他是為了取得禎王的信任,而且禎王想以敏陽之事挑釁,逼皇考出兵?!?p> “那為什么不干脆殺了長公主?效果不是更好?”
“殺了她?!那還是人嗎!全然不顧及夫妻情分?而且,要是敏陽真的死了,南衛(wèi)和北吳肯定不會有如今和談的場面?!?p> “沒錯,照禎王的風格,絕對主張直接殺了長公主,但燕王一則顧及夫妻情分,二則為日后的南北和談留下余地,所以他以某種方式說服禎王留長公主性命。但有一點……“
“什么?”
“如果燕王對長公主足夠了解,他應該知道,休妻和殺了她沒什么區(qū)別,如果他有意要保全長公主性命,那很有可能……“
我捂住他的嘴:“別說了?!?p> 蕭珉扒拉開我的手,把我圈在懷里:“或許你真該找個機會聽聽燕王的解釋?!?p> 我嘆道:“你這枕邊風,把我耳根子吹得軟綿綿?!?p> 雖然,我把蕭珉的話聽進去了,但還沒有做出相應的行動。大概一路舟車勞頓水土不服,我不太舒服,又很害怕從燕王嘴里說出什么顛覆性的話。我的小心臟這幾年受的沖擊太多了,需要緩沖。
所以,我要做好心里建設再跟他談。
這一建設,就建設到了弁都。
惠帝設了宴席在宮中相候,說實在的,北吳的口味我吃不大慣,尤其弁都,簡直人人無辣不歡。我實在是辣無能,煦都菜都是偏甜的,我現在特別想吃甜的東西。
惠帝倒也貼心,特地做了些江南菜,不辣,但,我直說了吧,口味不是很地道,我還是吃不大慣。
不過,入鄉(xiāng)隨俗,該有的禮儀也要有的,千萬千萬不能在這小子面前失了風范。
不錯,我稱呼他為這小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隔壁人家的小孩,是常常被拿來和我作比較的那個。大家年紀相仿,經歷都頗為坎坷,身處的位置又差不多,就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情不自禁要和他比上一比。
他沒立后,我沒立夫,扯平,不過據說他的婚期快了,那我此番回去也要把婚禮提上日程。
好吧,因為文韜武略我著實比不上他……立業(yè)方面我略輸一籌,成家一定要趕在他前頭。
不是我小心眼愛較勁,實在是事關一個皇帝的尊嚴。
雖然席間我諸般不適,還是挺直了腰板,保持最好的儀態(tài),就連回去的路上蕭珉都夸我,說從沒見過我這么身姿挺拔。
我撩起發(fā)絲,人家只是游戲人間,一旦認真起來,那可是不得了的。
我的驕傲姿態(tài)沒能保持多久,回到驛館就上吐下瀉,又流了一次鼻血,倒在床上,昏睡了兩天,直到第三天早上才悠悠醒過來。
惠帝派了太醫(yī)駐扎在驛館,想必我的狼狽會傳到他耳朵里。
真是枉費!丟人!沒面子!輸了!
“懊惱什么,水土不服而已,誰在生病的時候還光鮮亮麗?”蕭珉開導道。
我把手枕在頭下:“仙女是不能拉屎的,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
躺在床上我開始回憶那惠帝的模樣,因為坐得不近,他又有冠冕的旈擋著,我也是在疲憊,看得沒有很清楚,只記得他的坐姿也是挺拔得很,目測身量和蕭珉差不多。
席間我們并沒有說什么話,不過是客氣兩句,他問問我路上辛不辛苦啦,驛館住得可還滿意啦,飯菜可還習慣啦…….他的聲音嘛,哼,感覺就是個半大小伙,跟我差不多。
蕭珉端了熱湯過來,坐在床邊:“又在想什么呢?”
我嘆了口氣:“感受到了同輩壓力?!?p> 蕭珉給我墊好靠枕,舀了一碗湯,細細吹涼,送到我嘴邊。
我感嘆:“啊,愛卿真是口吐芬芳?!皽惿锨鞍枰豢?,我又往他身邊挪了挪,”你怎么這么好聞呢,是少男體香嗎?“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幽幽道:“陛下不如再深入體驗一下?!?p> 只見他果斷地端起湯碗喝了一口,托住我的后腦勺,對著我的龍嘴兒湊上來。
天吶,騷包過招,招招要命。
我想,比騷,那惠帝一定是比不過我的。
既然有送上門來的美色,我一定要牢牢把握。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寸光陰一寸金,春宵一刻值千金。
蕭珉這廝,騷起來是真騷,純情起來又真純情。爪哇國的哲人說了,機會只垂青于有準備的人,我既然拿他沒辦法,就只能時刻做好準備。
咳咳……
都散了吧,其實,到此為止,后面什么也沒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