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來者不善
趙明淵怎么也沒有想到,陳玦的話竟然應(yīng)驗。在為黑羽換蹄鐵的時候,他從換下的蹄鐵中找到了一張泛黃的、卷曲的宣紙。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那紙上并未被寫下任何有關(guān)助他還鄉(xiāng)之事,而只施施然一行問候:趙君可安?
秦淮還是他記憶中那個放浪形骸、隨心所欲的少年,永遠也不會為了權(quán)力帶來的明爭暗斗所牽絆。他自嘲地笑笑,比起秦淮,他們都是俗世中人。
對于自己即將到來的那場眾人矚目的婚禮,趙明淵始終不愿想起。救下陳玦一條小命,對他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那個女孩子成為自己的妻子……他皺了皺眉,卻是難以想象。縱然他不斷地告誡自己,木已成舟,他也借著親近陳玦來使自己無路可退,但婚姻大事不可小覷,他有時也恍惚迷惑,難道真的要與她做夫妻么?
陳玦的猶豫比趙明淵少一點,至少能確定的是,他絕不會苛待她。至于他是什么樣的人、有沒有真心,都沒那么重要了。
但是,當(dāng)伺候的女婢為她戴上那一枚金釵的時候,看著銅鏡里那張臉,沒來由的,陳玦第一次覺得對自己那樣陌生。她早已不再是那個成日里臟這一把臉、蓬亂著頭發(fā)的小乞丐了,鏡中的少女亭亭玉立,媚態(tài)始生,身量纖弱,儀態(tài)萬方。如若不是她那習(xí)慣性緊攥的手指,恐怕連她自己都會以為,她已變成了一個落落大方的名門閨秀。
“姑娘不日便將出嫁,”月影專門指派給她梳妝的女婢緩緩說道,一雙握著玉梳的手溫柔嫻熟地穿過她的發(fā)絲,“您的頭發(fā)并不十分好,還要養(yǎng)些時日,才能烏黑黑的?!?p> 這是當(dāng)然的,粗野的丫頭難能與千金小姐相比呢。陳玦燦然一笑,如同五月早開的花兒,“年暉,我曾在廚房打雜,日日煙熏火燎,想來頭發(fā)也不該太好?!?p> 年暉低垂著眼,溫溫然:“頭發(fā)是最能看出一個女子是否心思細致的,姑娘從前不上心,日后可要注意保養(yǎng)。為人婦者,若連自己都照料不好,又如何主管整個府邸呢?!?p> “只是……”陳玦嘆了口氣,“如何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事我都不大知曉?!边@種習(xí)慣,要真正嬌養(yǎng)的女兒才有吧。
“這哪里用學(xué)呢?”年暉搖搖頭,眉目間的皺紋滿是歲月侵染的痕跡,“以后與夫人小姐們交往的日子有了去了,耳濡目染,想不會都難?!?p> 陳玦心里有了一個疑問,趙明淵是不是也更喜歡烏黑秀麗的頭發(fā)?
年暉陪著她一起挑選喜服,婆子們陸陸續(xù)續(xù)抱上來的也有幾十件了,陳玦看花了眼,也挑不出個好看來。
蔥指輕輕撫過那些順滑的料子,她指上的蔻丹也好似染上了那火紅。一切都好似做夢一樣。從前,喜轎的簾子被風(fēng)飄然吹起,她見了披著蓋頭的新娘。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隆重的衣裳,但她從未幻想過如若自己能穿上那衣裳,那時她還年幼,腦子里轉(zhuǎn)的滿是下一頓飯,從不奢望這些風(fēng)花雪月。
年暉見她臉上動容,亦溫情地看著她,“姑娘可是心有所感?”
雖有心事,卻不可道與人,陳玦只是輕輕地羨艷一瞥那些華服,便小聲道:“趙護衛(wèi)著實富有。”
年暉一愣,沒料到她這樣的回答,繼而得體地微笑:“趙護衛(wèi)畢竟出身趙氏,與普通侍衛(wèi)不同,在京城也有自己的府邸?!?p> “那為何成婚以后不搬到趙府去住?偏偏要住進戚府?!标惈i心怕趙明淵人住在戚府,因戚卓云的緣故,也遷怒恨起了她。
年暉神色變得嚴(yán)肅,正言道:“能住進戚府的宅邸,是圣上莫大的恩賜。此話不可再言?!?p> 心覺無趣,陳玦便專心致志地欣賞那些喜服,不再與她言語。
“阿玦?!?p> 一聲怯怯的喚,陳玦回頭,看到阿玥站在門口,有些畏縮地朝她張望。
年暉皺眉,不知是為了陳玦方才的話,還是為了這個魯莽的闖入者。
不等年暉質(zhì)問,陳玦便搶先道:“她是從前我在戚府的朋友,是我叫她入宮來陪我的?!?p>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年暉沉聲道:“姑娘,宮里可不是閑雜之地,不能來去自如。就算有您的吩咐,也忒不合規(guī)矩?!?p> 陳玦眨眨眼,依舊露出恬然的微笑,道:“皇上既然允我以戚府小姐的規(guī)格出嫁,這等小小的愿望,想也是會滿足的?!?p> “這倒不假,”年暉冷著臉,“但這位姑娘瞧著面熟。月貴妃好似吩咐過,絕不準(zhǔn)她入宮。您是貴妃宮中出來的人,不該犯這樣的過錯?!?p> “僅此一次而已,就當(dāng)是我出嫁前的恩典。”陳玦拉住阿玥的手,將她拽到身邊。
見她態(tài)度堅決,年暉不好再言,只嘆息道:“前車之鑒。姑娘不要錯信小人?!?p> 將她打發(fā)出去,陳玦便松開了阿玥的手,語氣也不再那么親熱:“見過你母親了么?”
阿玥對她的疏離有些無所適從,訕訕地立于一旁,“母親不愿見我?!?p> 陳玦聞言挑眉,不可置信。阿玥的母親向來將她的前程看得無比重要,可見愛女之深切,扔下阿玥顧自入宮本身已夠奇怪,如今竟干脆不愿見她,實在不像她的作為。那可是個愿為了女兒平安寧肯冤死旁人的女人。
“她現(xiàn)下哪里當(dāng)差,我去問問她?!?p> 陳玦起身便要去,阿玥慌忙攔住了她,“阿玦,求求你不要。如若你幫我說情,母親只會更厭惡我?!?p> “這從何說來?”陳玦愣住了。
阿玥深吸了一口氣,死死拉住陳玦的袖子:“那件事以后,母親待我已是十分不耐,只說是白白養(yǎng)我許多年,竟如此丟人現(xiàn)眼。我不甘心,便在利竹回府時,央他留我進上陽宮,卻不想被月貴妃聽了去……母親便說我是廢物一塊,成不了材,留在宮外自生自滅也罷了?!?p> 阿玥啜泣道:“我本以為母親說的是氣話,未料你能嫁入趙府,風(fēng)光無限……兩相比較,母親便連見我都不肯?!?p> “如今我已沒有活路,唯有留在趙府!”
聽著阿玥的哭啼,陳玦的心也不可免得揪了起來,不留下阿玥的決定也不再堅定了。